老人这一声骂完,从屋中突兀地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不知道从哪生出来的火。
屋内大抵被浇过油,那火烧得极快,没一会就卷着房梁,屋檐,蔓延成一片海,收拢了到外面去的路。
钱烧心急了,抬腿想要冲出去,谁曾想,他的脚完全不受控制,居然疯癫地往屋子里头跑去,跪在地上抱住了一捧医书,这才转头去找通向外头的路。
就那么一会功夫,火几乎将门口堵死了,只剩一条狭窄的崎岖的路,勉勉强强通向外头。
他踩着几簇火苗往外冲,快到门口时,肩上,腿上已经爬上了火苗,他像是不知疼,没去管那些火苗烧完了衣裳,又开始燎他的皮肤,反而很怕怀里的书碰到半点火星子,紧张地拍去往书卷那边烧的火焰,将手掌作为遮挡,盖到书卷上。
好在很快就要逃出去了。
他往前看了一眼。
只要再跨出去一步,他便可以好好地整理他抢救出来的这些书了。
——“砰!”
猝不及防地,一声巨响过后,他的膝盖磕在了地上,整个人匍匐在地,背上被一块灼热的板子压住。
这回,他才深刻感觉到疼,好疼,好烫,他扭动着躯干想要挣脱出来。
可手肘压住的火苗蹿了起来,烧的他使不上劲,怀里的书卷不可避免地也沾上了些火,眼见就是要被烧成灰了,他拼命抢救,伸着手想把书卷递出去,递到安全没有火苗的地方去。
就在这时,人声沸腾大作。
“你这般行事,迟早要招人报复的。”
“活该!”
“平日里就不会做人,被烧死正好耳根清净。”
……
魔咒一般的声音将他包围,火苗明明没有烧到他的脖子,可就是很莫名的,他感觉有一只手,一只看不见的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他伸长探出去的手忽而一顿,死死抓紧医书的手松了松,眼睛呆滞地望着虚空。
人声还是没停。
“见人从不会笑,也不会跟人打招呼,年纪比他小的也就罢了,对老人也是那么一副脸,真是生得怪脾气,家里人怎么教的。”
“别说不会笑了,正眼看你一眼就很给你面子了,你又不是没见,平日里,人家手上总是揣那么一本臭书。谁知道是不是找理由给你甩脸子呢。”
“听说,是被家里赶出来的呢,啧啧啧,六亲不认呐,如今落得这个下场,真是报应到了头上,活该啊。”
……
钱烧心这才启唇,想要替自己分辨,“我没有装样子。”
“我真的在看书。”
“我不是替你治好过病吗?”
“我不是治过你们吗?”
“我父母亲族俱在,只是我一心想要学医,想要救人,不想承袭祖业,逃了出来罢了。”
——“谁信啊。”
咯咯笑声此起彼伏,像是钻进他的身体里,摇晃着他的心肝脾肺肾,连带着他的脏器也在咯咯地笑自己,别人笑他痴,傻,怪;他便笑自己蠢。
笑着笑着,他觉着一股怒气暴躁地从那些笑声走过的地方跑来,他的背依旧好烫好疼,可他觉着自己有用不尽的力气,可以把板子抬起来,可以将自己的痛苦回报给他人。像他有医术可以救人一般,他也有足够的力气,叫别人觉着跟他现在一样疼。
对。
他若死在这烈火里,定要叫他人一起焚身陪葬。
他想着,面容狰狞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抓住那燃烧着的木板,那些只闻声不见形的人适时站了出来。
“正好。”
他咬牙想着。
就在这时,一道清风吹拂过来,难得没有被火海灼热熏蒸滚烫,清凉地掀起他鬓边几缕乱发。
突兀得与火海,讥笑,仇恨,格格不入。
他怔住,手微不可察地下落了一段距离。
人群里不知何时亮起一盏灯火,虽只豆大,却引住了他所有的目光。
他痴痴地望着那盏灯火,看着它逐渐离他越来越近,心里烧起的火似乎缓慢地被浇灭了。
一位女子提着灯施施然走到他跟前,三指探出幂蓠白纱,随后掀起,一张冷清的如玉面容自白纱后呈现,她伸出食指,朝钱烧心眉心轻点一下,檀口轻启,道一字,“破”。
钱烧心猛地睁开眼睛,大喘气起来,似是真的亲历过那场大火,方才惊险地逃了出来。
他缓慢抬起视线。
方才梦里的女子现下正站在他脚边,幂蓠尽皆掀了上去,一朵大大的山茶花披在她肩上,她打量着林中的雾气,“团莲,清一下吧。”
一个俏丽的少女从她身后蹦出来,笑嘻嘻地道:“好!”
谁知话音方落,一只大戟破空的声音由远到近,飞快提到那山茶花的面前。
只差几毫厘,大戟便可戳破那仙女的眼睛,山茶花塌腰,一路向后退。
钱烧心倒吸一口气,双手双脚并用爬远了些,团莲被吓了一跳,追上去,想要拦住大戟。
山茶花虽然在逃命,却也不见慌张,抬眸,神色淡然从容,似乎在透过大戟同操控它的人说话,“你找错人了。”
大戟没有狠劲追上来,一刀爽快地捅破眼瞳,似乎也在思考眼前的人该不该刺,闻言,它陡然改了道,擦着白纱飞速向后。
山茶花稳住身量,两脚落地,同时,身后响起惨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