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又看到大水泛滥时,戴蓝发带的妇女摔倒在地,脚被倒下来的树压住,起不了身了,却还是抬头拍着手,哄自己的孩子快往前跑,流着泪迎接自己的结局,却笑着吓孩子“小饿死鬼还不跑,饿死鬼娘就要抓住你咯”,她看着孩子的背影,默默流泪,身前却突然伸出一只手,二话不说要将她拽起来,几个妇女站在她身后,替她扛起了树木,几个人互相搀扶艰难逃命,最终与孩子汇合;
看到了之前那求钱烧心治病的瘦杆子,眼下他的兄长已经能自己行走,他们发现了墙角祝虞留下的神像,将她捧了起来,恭敬供奉。
她还看到树干下倚着,没日没夜叫着柳夏儿的柳方氏,每日都有人去照顾他给他送饭,他心里清楚人心好坏,每次都要与人磕个头才接过别人的吃食;
看到书塾里稚嫩却嚷着“人之初性本善也”到小脸发红的小儿;
看到了田野里生机勃勃的麦田和稻穗……
那是数不尽的太平之象。
——“咚!”
突然,一声异样的嗡鸣。
一截冰冷的银柱戳破了“海晏河清”,戳破那盏大大的蓝色风筝,将它一路钉到地上,将漫天的风筝席卷压倒在地。
瞬息,银柱落地之处,周遭十里的百姓吐血倒地,像是被抽干了魂,顷刻毙命,而人们脚下,土地上的所有麦田失去了生机,稻穗枯萎败坏。
人们餐桌上的米饭不见了。
没几日,他们的笑容消失了,面黄肌瘦,形如枯槁,像是披着皮的骨架子,随后他们失去了行走的能力,爬在地上捡野草,捡泥土往嘴里塞。
可是还是不够,还是好饿。
他们爬进每个人的家里,搜刮,掠夺,有金吞金,有银吞银,可金银不饱肚子,于是他们又将目光投向了身旁的人,凶神恶煞地撕开衣裳,不管是锦袍也好,粗布麻衣也好,骨柴一般的指甲都能划破,然后他们割开对方的喉咙,贪婪地饮血,撕皮,咀嚼,下肚,餍足地捧着一副骨架子感叹终于报餐一顿。
随即脖颈一凉,转而成为他人腹中食。
田地里的枯骨一副叠着一副,身下压着的正是那些上达天听的心愿。
“身体健康”
“日进斗金”
“家宅安宁”
“风调雨顺”
——“天下太平!”
祝虞一下猛地睁开了眼。
红绸识趣地卷开来,只是抽离时,无意划破了祝虞眉心,一丝红血沁了出来,活像一只流了血泪的眼,疼得微微眯了起来。
祝虞盯着猎猎飞扬的红绸,突然间,想起了自己体内藏了很久的东西,从前碍于梦魇,她从不敢乱动。
今日……
祝虞左手竖起两指,艰难抬起到胸前,右手立三指,自丹田处停顿,闭上眼,感受那被她埋积了很深的东西,直到它探出头,叫她的身体微微发热,她抬起右手,至胸口前,用力向下一翻。
登时,她周身散开剧烈的气场,似波涛一般冲向四周。
她身上的疼意顿时消减了很多,膝盖不再重得抬不起来。
她伸出手,握住了不平戟,倚着它站了起来。
这回,背上的两座大山恍若凭空消失了,她再不觉得沉重。
此时最合适的做法,该是她转头离开。
可她还是有些放不下尧倾。
她强撑着,走到石桌旁。
到了这里,她才隐隐感觉双肩有山压之势。
她低头去看那诱着她一路走来的纸片。
结果那张纸片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边角还极其不规则,显然是某处撕下来的边角料。倒是上头压着三块之前她送过来的铜板。
她伸手拂开铜板,整齐堆在一边,而后去摸一旁的纸片。
她动用起身体里的那股力量后,突然变得很敏感,指尖才碰到纸,她便感受到那是山河四宝的一部分,伧暇纸。
尧倾拿这个做什么?
祝虞指节往回勾了勾。
莫不是他自己本身就想成神?
成神,而后应天谴吗?
有传说称,仙应天谴,身赴死;神应天谴,贬为仙。
祝虞忽而懂这满地的毛笔是为什么了。
他是想在伧暇纸上留下名字,进而成神。
以尧倾的功力,若是神谱肯认,不消完整的山河四宝,随便提笔照旧能留名成神。
若是神谱不肯认,用一整套山河四宝写名,都无法成神。
是以这么多年来,就算成神的方法摆在那,也少有人去争夺山河四宝。成神者必心怀苍生,费劲写下一纸姓名不过是上交投名状,允不允通过,还得看神谱认不认。
“咳……咳咳咳!”
祝虞到底还是修为不够,眼下那股力量也就醒了一会,眼见又有熄灭之势。
怕困死在这里,祝虞不再耽搁时间,将嘴角的血抹了一把,习惯性将嘴里的血咽回肚子里,抬腿朝外走。
才往前跨了一步。
余光瞥到什么东西,她猛然定住。
之前站在门边的时候,注意不到这处地方。
眼下离的近了,又不再盯着纸片瞧了,那玩意很轻易地便吸了人的目光去。
祝虞侧头去看。
菩提树树干上挂着一幅画。
那是副笔触很笨拙的工笔画,看得出作画之人并不擅丹青,但那人却用尽了十足十的诚意与虔心作画。
画中的人淡淡然飘飞在空中,一身红衣,身披战甲,却像是天池里的莲花,宁静婉约地在水面上漂浮,叫人直觉自己的心仿佛在她面前化作了天池水,承托着她,循着她的轨迹,荡开了几层涟漪,好一副沁人心脾的真神慈悲圣洁之姿。
光是一眼,看着她的身姿,祝虞心便发颤。
可很莫名的,那画中人的脸模糊极了,祝虞怎么都看不清,不仅看不清,还越来越眼花头晕。
唯有她发簪上那一朵小小的落凡尘格外清晰,新鲜得宛如刚从树上摘下来一般。
祝虞见那处能瞧得真切,便鬼迷心窍瞧个没完。
瞧得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呕了一口血,身子发软,意识模糊地向后倾倒。
不平戟及时上前来承托住她。
她满脑子想的却还是那朵蓝色的小野花。
小野花?
似是触动祝虞记忆深处的某个角落。
她记得,那好像是很久远很久远的事情了。
野花本无名,但据说万年前,天界有位女武神,格外喜爱这样的野花。
于是她带着野花回了天界,处处种满,采用了凡间的歌谣,给这样的小野花取了名。
“仙子落凡尘,怜我民心苦。”
故而此花名:
落凡尘。
……
“诶诶诶,有人从天上掉下来了!”
茶楼喧闹突然随着这一声叫嚷止住,大家纷纷抬头往上看。
只见一支大戟,承着一个粉衫破碎的女子飘然下坠。
楚尘芳愣了一下,夺过灵芝手里的瓜子叫它往前看。
围坐桌边的两人瞪大了眼睛,拍桌而起。
“祝虞!”
“丫头!”
“仙子!”
“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