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皇是田埂边缘的小麦,也是领头的羔羊,他有幸被挑选出来成为看守的稻草人,或是俯身摇尾的牧羊犬。
年迈的教皇颤颤巍巍地起身。
他现在连独自站立都如此吃力,可依旧死死握着权杖不肯松手。
他并非使者,甚至是天生就无法感知那些超凡力量。
曾经这种得天独厚的天赋,令他在精神容易崩溃的同僚中脱颖而出,现在却又让他痛恨自己无法享受那伟力能够带来的奇迹。
明明那些圣人诞生于世的年岁,比他还要长,可他们——
可祂们依旧青春不老,永享长生!
而他呢!
不管做什么都逐渐有力不从心的感觉,哪怕是面对他最喜欢的小男孩都开始不复之前的凶猛。
随着死亡到访的脚步声接近,他更是在每夜的梦里都能看见那些腐烂腥臭的尸体。
他知道那些尸体有敌人的,也有战友的,还有莫不相干者的。
尸体们时刻都在窃窃私语着,要从泥泞的黑土中起身,撕开世俗权势脆弱的保护,在梦里将他拉入地狱受刑。
他会难以自制地从梦中惊醒,然后大喊着让医生前来。
可那些无用的凡人只会安慰他,这不过是身体虚弱导致的多梦和易醒。
不行!不行!不行!
他耗费了多少心血,才坐在如今的位置上!
他才享受了多长时间的权力,凭什么就要如此让位?!
教皇伸出颤抖的手。
他已经太老了,老到可能今晚的教堂长椅上都有人在期待,能不能直接出席一场盛大葬礼的程度。
可他还不想死,对权势和生命的渴望,让他紧紧抓住修女捧来的【圣杯】,然后将它举起。
灿金的杯盏在灯光下闪烁着迷人的光泽。
但今夜此时,杯中不盛历来平安夜赐福时该有的清泉,也不纳如本笃大祭司等使者正确使用时会有的璀璨光辉。
杯盏边缘逆流着黑色的泥沼。
众人脚下的黑色如颤动翅膀,发出嗡鸣的蛾群,朝着那灿金的光亮扑火般飞去。
教皇身后的白鸽雕像转动血红如宝石的眼眸,看向了他。
天使们手持花篮洒落漫天花雨的场景如此震撼人心,连见惯大场面的权贵们也不错眼地沉浸其中,不再多加思考。
沉醉于歌声中的信众一个接一个被卷走,化作污浊的黑色冲入那金杯之中。
艾伦有些坐不住。
他几欲想要起身,但又被亚历山大拽住胳膊拦下。
“还没到福尔摩斯先生说的‘节点’。”亚历山大低声说道。
“但是——”艾伦着急地看向台上的桃瑞思。
领唱的年轻修女双手交叠握在一起,但看着教皇狂喜身影的表情并不如其他人一样狂热沉醉。
她的双手紧攥着。
她身边其他年轻的学生们如同高温下的蜡烛,身体逐渐软化,然后滴下漆黑恶臭的液体。
一旁的奥利弗半张脸已经融化,剩下半只眼睛还在痴狂地看向那【圣杯】。
他的嘴唇也变得残缺不齐,可颂歌依旧以不可思议的方式从他身体的每个毛孔里飘荡出来。
悠扬的歌声里传来轻微的违和感,那是有人牙齿打颤的声音。
有人天生无法感知超凡力量,他们是绝对秩序的宠儿;那自然就有人生来就更容易感受到那些神秘力量的涌动。
但越是靠近深渊,也意味着越是容易跌落深渊。
米路双股颤颤,感觉自己像是身处一场噩梦。
他该不会是在更衣室的小房间里睡着了?
抑或是主发现了自己为了换取今后的便利,主动向神父推销自己身体,而降下的惩罚?
他感觉四周的同学,或是前方的宾客大半都已经变成了半融化的人形蜡烛。
这样恐怖的场面让他几乎唱不出那些烂熟于心的歌曲,只能大脑空白地盯着那唯一美丽的金色看去。
直到身后有人……不,现在或许只能被称之为类人的半固体猛然坍塌倒在了他的背上。
米路感到自己的身体僵住,连回头看一眼情况的勇气都不复存在。
更不用提,那种半凝固的东西还带着和人体差不多的温热。
就在他快要彻底崩溃的时候,圣保罗大教堂的门扉被人暴力地从外猛然打开。
全副武装的白色骑士们手持长剑,冷声说道:
“举起手来,立刻停下你们的仪式!”
“从者不杀!”
屋外的冷气打着旋涌进屋内,于是霎时间,满屋都飘起和外部一样的鹅毛大雪。
米路眼睛一亮,几乎是想也没有想地就要奔出去求救。
但当他踏出半步的时候,某只漆黑的手掌就从下方抓住了他的脚踝。
真正因为毒药死去的詹弗斯正用黑漆漆的眼睛看着他,然后咧嘴露出了嗜血的笑意。
噗通——
又一个人消失在黑色的泥泞之中。
“到时间了!”亚历山大语气急促地说道。
他与艾伦,以及台上的桃瑞思不做丝毫犹豫,直扑那盏被黑色玷污的【圣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