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程结束在金乌西坠的傍晚,九昭却没心情用晚膳。
她闷头猛走,无视一路上各位女婢仙官的问安,直直冲回殿内。
将殿门关上,置身于熟悉安心的环境,她才感觉到稍稍好受了些。
蹬掉鞋履,在寝床上翻滚几个来回,依旧抵挡不住如海的心潮。她从被子里探出只手,伸到褥子的下方摸索一阵,光洁无痕的墙面忽然咔嚓一声,自内弹出个雕花小抽屉。
九昭坐直身体,手指扒住抽屉边缘,想要取出藏匿其中的事物,面上又聚起几分纠结。
被兰祁拥抱的体温似乎还蕴在衣衫之上,诱人忘却冰冷的现实,几欲回到温柔的梦境。
不能再回忆下去。
九昭摇了摇头,紧扣牙关,指甲狠狠掐住掌心。
随之而来的锐痛,终于促使摇摆的意志回归坚定。
她果断将抽屉里的东西取出,是一条断成两截的手环,和一张折叠了好几层的画纸。
所谓心魔幻境,正是糅合记忆深处的往事,造就一分假九分真,才能击溃人的心理防线。
幻境里她送给兰祁的手环,发生的过往,情不自禁的拥抱,皆是确有其事。
只是那根手环在他们恩断义绝时,被悲怒到极点的九昭用力扯断了。
闹剧结束,仙息大乱的她一路摇摇晃晃飞回常曦殿,愤而将其扔进了花园的莲花池里。
又在几日后,夜深人静的更阑,跳入其中试图找回。
不为承载于手环中的过往,只为她一颗懵懂错付的真心。
在冰凉湖水中浸泡一个多时辰,九昭才将两半手环找到捞起。
这件事的后果,自小不曾生过病的九昭连发几天高热,把神帝和服侍的女婢们都吓了一跳。
往事在眼前浮沉。
九昭握紧再也不可能复原的手环,另手将折叠的画纸打开。
上面是她的小像,兰祁画就时别怀目的,用的自然也是最普通粗陋的白纸。
过去一万年,纸张边缘泛黄变脆,还分布着几处墨意晕染的水迹。
九昭将它翻回来,一个笔锋遒劲、力能透纸的“忍”字刺痛她的眼球。
“你说会永远陪着我,果然都是假的。
“心魔幻境里最后的结局,才是那时的你心中所想,对不对……”
九昭喃喃自语。
用来捍卫尊严的、不共戴天的恨意随着年月推移退出身体,几万年的体贴相伴,对于自身种种恶劣行径的隐忍,以及透入骨髓的、无法更改的习惯,让她对待兰祁的感情变得百感交集。
午夜梦回,她也难以分清,那些激烈到足以点燃灵魂的情绪——
究竟是叫做恨,还是无法得到同等回应,而逐渐溃散扭曲的爱。
九昭的心情正低落,关紧的殿门却被人敲响。
“谁?”
她反手将两样东西塞回抽屉。
机关转动,一切回归原样,连面上的情绪也好似未曾发生。
叩叩。
来人并不回答,只按照某种频率,再次敲动两下。
莫非是担负起叫饭职责的朱映害怕说明来意,会被直接拒绝,干脆不出声等自己来猜?
九昭没心情参与这种拙劣的游戏,便拔高声调:“不必敲门了,本殿不想用晚膳!”
在说这句话时,她甚至施加了一抹仙力,好确保门外人察觉到自己的心情不虞。
可敲门声未曾止息。
叩叩。
叩叩。
叩叩。
大有九昭不出来,它就不会停止的趋势。
忍无可忍,九昭翻身下床,赤脚奔向殿门,一把将其拉开:“本殿不是说了——”
“殿下。”
外头的天色彻底黑了。
檐廊下悬挂的琉璃宫灯将扶胥的眉眼映亮,他玄色的瞳孔比夜还深沉。
“你来这里干什么?”
九昭的气焰一收,狐疑打量他几下,又不确定地问,“莫不是晚上还有课程……?”
强撑气势的神姬殿下,却不知悄悄泛红的眼尾,出卖了内心的真实情绪。
扶胥望着那两抹红意,猜到她躲在殿内为兰祁伤心过一回,薄唇忍不住抿得更紧。
无言片刻,他将背手藏在身后的食盒拿了出来,揭开黑檀顶盖,让九昭看到其中放着的茶盏:“臣观殿下虽脱离心魔幻境,但心中执念未消,这是清神茶,有助于殿下身心重归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