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将将点过头,他好似陡然察觉到了什么,身子倏然一顿,而后慢吞吞转动眼珠,向谢行尘盯了过去。
“雨停了。”
他道。
谢行尘攸地抬起了头。
他侧耳一听,祠堂外果然再无沙沙的雨声,只余下些许凉风仍旧走街串巷,带出几分簌然嚎声。
而当他细细听去之时,却猝然发觉,这风声中还掺杂了些许别样的声音。
“……天天想爹哭断肠……归西从此隔阴阳,孩儿心里好哀伤……”
破碎的声音夹揉于风中,拐成了诡异的调子,好似冤魂扒于房上正在哭嚎一般。
“这是……哭丧歌?”勉强辨出些词句,谢行尘微微蹙了下眉。
尚不等他多听上几句,屋外一阵细微的“笃笃”声忽而传来,紧接着褪色木门被一把推了开来。
“嘎——!”
大门发出道难听的擦响,活似包含了满肚子冤情,又被穿堂的风“砰”一把拍在了墙上。
灰蒙蒙的光线瞬间投落进来,将昏暗室内照了个亮,那个不人不鬼的老者立于门前,近乎纯真的招子直勾勾向祠堂内盯了过来。
“……归来……魂来……”
哭丧声没了阻挡,随着风自门口直直撞了进来,二话不说便同二人撞个满怀,凉风携来的寒意瞬间窜上脊背,伴着哀哀戚戚呜呜咽咽的哭音,在闹鬼这出干得事半功倍。
谢行尘不动声色地向后紧瞥了眼。
却见被殷召温掰断的香烛已然归于原处,只是其下多了滩未凝的蜡液,而罪魁祸首不知何时立在了他身侧,正好整以暇地揣着手,跟个没事人一般。
老者缓缓转着眼珠,来来回回将二人和祠堂之内扫了一番,似是在检查二人有无出格之举。
而上一瞬还在出言不逊的二人,此刻齐齐端起副堪称完美的笑脸,站成了两个大写的做贼心不虚。
左右也没瞧出异状,老者终于颔了颔首,侧身让出了条路:“失礼失礼……叫二位公子久等了……老朽已差人收拾出了间屋子,二位先凑合凑合吧……”
殷召温客客气气道了声“有劳”,便同谢行尘一道跨出了祠堂。
踩着一路坑坑洼洼的泥巴地,伴着忽远忽近的哭丧歌声,随老者于各个茅草房间东绕西绕,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三人终于于一栋……不,该叫一滩房子前停下了脚步。
“……”
望着眼前风雨飘摇,歪歪斜斜,千疮百孔,墙面开裂了大片,房顶还缺了一大块茅草,简直难以称之为房子的房子,谢行尘和殷召温罕见的齐齐陷入了沉默。
虽是早已料想过这穷乡僻壤不会有什么好住所,谢行尘还是满怀惊叹的于心中长长“哇——”了一声。
回应他的,是“啪嗒”一下摔落在地上的一块墙皮。
颇有些哭笑不得地绷了下嘴角,谢行尘压住将将要出口的笑声,偏头抬眼,便瞧见了殷召温宛若炸裂冷瓷般的脸。
“……”难得见殷召温这副活似吃了苍蝇般堪称失态的样子,他忍了又忍,终是“噗嗤”一声乐了出来。
他倒不甚介意这房子,毕竟给个树枝子他便能凑合一晚,不过能叫殷召温难受,他可是做梦都能给笑醒了。
老者黑白分明的眼睛向他看了过来,谢行尘赶忙一掩嘴,装作副呛咳之状,颤着身子勉强压住笑意,而后紧正起神色,面容诚恳义正言辞地冲老者点了点头,道了声“多谢”。
似是对他这般态度甚是满意,老者缓缓点了点头,扯着锈铁摩擦般的嗓子,客气道:“惭愧惭愧,我们这村子少有人来……只能寻得这么处空宅……二位且先将就一晚。”
这么说着,他又颤颤巍巍抬手,向西北侧指了个方向:“二位若是腹中饥馑,可来老朽家中……老朽定不会亏待二位……”
这话配上一旁快要塌了的房子,无端生出股大言不惭之味。
谢行尘不由抽了下嘴角,面上接过殷召温的活,客客气气道了谢,心中却笑得打跌:老不死的还有脸说不会亏待,怕是偷个贡品都要比这招待得好。
心中翻涌着笑意,谢行尘绷着嘴角垂下头,便在此时,一阵嚎哭声忽地传来,飘飘荡荡支零破碎。
想来约莫是歌唱完了,轮到家眷争着哭了。
哭嚎声撞碎了笑意,谢行尘攸地抬了眼,只是尚不等他婉言询问,老者却盯着他们,没头没尾地开了口:
“今日宜出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