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嘞,客官请稍歇片刻,我即令后厨准备。”
君卿将背上的琴解下,搁置于香案之上。
汨罗并未去自己的房间,反倒是跟着她一起,反手掩上了门,走到她身侧:“楼下窗边身着青衣的那几位看起来心思不正,你注意留神。”
君卿倚在案后的软垫上,神色懒散,仿佛并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汨罗见她不应,自觉没趣,转身欲走,却忽然被拉住了手腕。
腕上搭着的手指,并没有用多大力道,他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她是在给自己搭脉。
君卿把着他的脉搏,片刻后道:“你且先去漱洗,稍后来寻我,我再给你运功疗伤。”
店掌柜是个周到人,不仅送来了热水,皂荚绢巾一应俱全,水中甚至还放了花露增香。
君卿先让小福洗了,自己从怀中掏出信,迎着日光仔细看了又看。
那信寥寥数语,告知她师父月前因病过世,家中人收拾旧物时发现少了那张瑶琴,盼望着她能将琴送回,好令白发人有个念想。
师父身体不好,她是知道的。尤其是她及笄后,他的病情愈发严重,经常要回家中疗养,三五月才能去看她一次。
君卿有时等着等着,会不安起来,她担心她再也等不到他,然而最终他还是会出现。或是踏月而来,或是迎风而至,总之,每每在她耐心耗尽之前,回到她身边。
以至于,这三年中,她已经渐渐习惯一个人练功,一个人用饭,一个人在院中抚琴而无萧声所和。
只这一次,他来陪了她许久。
久到她都快忘记他身上带着伤病,他陪她做了所有她想做的事情,哄她入梦后悄然离开。
君卿本以为他的病在好转了,谁曾想,天不等人。她甚至都没能见上他最后一面。
也好。
总还是那幅言笑晏晏的样子。
小福趴在浴桶里,见她盯着手中的那张纸,神色怔然,似有泪意,出声唤道:“师父……”
君卿将信收好,再抬眼已是清明一片,只是眼角的泛红一时难以消散。
“怎么了?”
“师父,你教我武功吧……”
君卿想了想:“我先教你一些简单的防身之术,待到了长安,我会将你送往我的师门,请他们来照看你,届时你若还有习武的想法,可跟随他们全方面地学。”
小福咬着嘴唇:“师父……我能不能不去……”
君卿摸了摸她的头:“你放心,我自小无父无母,也全是我师父一手带大,他的家人想必也如此良善,底蕴深厚。你且先去,若我无事脱身,自去接你。”
小福也知道自己身无长处,跟着她也不过是累赘,只好含泪点头。
待她洗漱完,正在房中用绢布擦着头发,门被敲响。
“是我。”
君卿披了件外袍,扬声道:“进。”
汨罗推开门,却见她衣衫不整,急忙垂下眼,转身就要走。
君卿抬手道:“无妨,你且先进来。”
他转身掩住门,过了好一会才转过身来解下面纱,抱拳正色道:“有劳。”
沐浴过后,他的面容更加清晰,此刻泛着可疑的红晕,从脸颊到耳朵,君卿看着这张脸,和她从未见过的神情,仿佛内心深处有一张琴,一双无形的手狠狠地拨动琴弦,余音绕梁,旋之不绝。
“你我之间,无需在意这些虚礼。”
君卿贴手于他后背,仔细地将自己的内力注入,并帮助他依次打通周身各处紧要穴位。
小福在一旁,练习着刚刚君卿教她的拳脚招式,不够快不够准,她就一遍又一遍重复。
不知不觉,日头西斜。
君卿收回了掌。
汨罗觉得自己浑身松快,有如神助。之前只是过手几招,便知她身手不凡,此次疗伤,更惊叹于她如此深厚的内力,便是武学奇才没个三十年光景也难得此阶,她看起来却年轻如斯。
汨罗心中倾佩不已,又感念她的恩情,转身就要向她行礼。
那人却把住了他的手腕:“我说了,你我之间无需这些,若想谢我——好好活着便可。”
“还未曾请教恩人尊姓大名,在下……”
君卿有些力竭,她调理着自身道:“我知你姓名——汨罗。”
汨罗见她脸色苍白,额上全是汗,一时间心中那道硬壳竟有了裂缝。
沉寂良久,君卿调理完内息,睁开眼,见他正神色异常地看着自己。
他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似是需要莫大勇气才能开口。
“‘汨罗’只是我的代号。我本姓李,单名一个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