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坊内,茶姬独自坐在她时常坐的那个矮榻上。
“妈妈,今天感觉如何?”
“额……嗯?”
茶姬目光没有焦距,只是直直坐着。
房里还坐着其他游女,她们不言不语,兀自死死盯着呆愣的茶姬。
不大的屋子里一片寂静。
良久,众位游女互相看了眼,衣服的摩擦声中,一位年龄较大的慢慢起身上前:“妈妈,今天感觉如何?”
茶姬还是垂着头,她头发散乱,碎发遮住了她的眼睛,让人看不清表情。
她身体震颤了一下,猛地抬起头:“我不要喝茶了!不要喝茶了!松下!松下!”
声音又低了下来,嘴里依然念念有词:“我要梳洗打扮,有贵人来了,我要招待贵客!来人,我要梳洗打扮……”
两个游女互相眼神交流了一下,蔷默默起身,端起手边微微冒出热气的茶杯,凑到茶姬跟前:“不行啊妈妈,今天的茶还没喝呢……”
茶姬头疼欲裂,她一把推开蔷,暴躁地放声尖叫:“滚开!滚开!我不要喝茶!我要杀了你们!松下!松下!”
游女们慢慢围坐过来。
几分钟的嘶喊让茶姬脱力地软倒在地,游女们坐成一个圈,她们原本瘦弱的影子挡住了光线,阴影中的茶姬打了个寒战,她像是突然清醒了一般抬头看着头顶的那些她叫不出名字的游女。
她身体后知后觉地开始颤抖,茶姬使劲锤了锤不甚清醒的头:“你们对我做了什么?”
情况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对的?脑子为何这样不清醒,脑浆像是一坨浆糊在骨头里晃荡。
她敏捷的思维呢?精确算账的才智呢?能把人扇得口吐鲜血的力气呢?
想到这里,她推开游女组成的包围圈,奋力爬出几步,一边大叫着:“来人!快来人!”
此时时刻,她无比后悔日常穿着的臃肿和服和护理得完美无瑕的尖尖指甲,这让她无法快速行动。
茶姬分离爬行,她十指都在流血,指甲不知道断了多少根,但她根本感觉不到疼痛,还差几步就到门口了,茶姬奋力伸出手,身体猛地受到了一股向后的力量。
茶姬努力蹬腿,但是没用,犹豫再三,她打着摆子,像个木偶一样一格一格往后转头。
一双脚踩住了她的和服后摆,她努力思考是谁这么大胆,就听到一个声音道:“别和她啰嗦了,直接灌吧,今天就是最后一次了……”
灌什么?什么最后一次?
没等她想明白,另一个声音不耐烦道:“她倒吃好喝好,这样都毒不死她,还有力气爬呢,干脆捅一刀吧,反正让她坚持到梅姐姐回来就行了吧。”
这些贱人!想要害她!等着,她这就去叫人!
但没等她的愤怒升起来,一双手使劲一拉,把她直接倒拖了回去。
一瞬间无数双手像网一样罩住了她,有的捏住她的脖子,有的按住她的胳膊,有的掰开她的嘴巴,接着,一股带着熟悉味道的滚烫液体进入她的口腔,灼烧她的咽喉。
直到失去意识的那一刻,她终于想到了那股熟悉味道的来源。
啊,一直以来闻到的那股味道,那是松下身上的味道啊,只是,松下的味道为何会到处都是呢?
有人在她的耳边笑着低语:“睡会吧,敬爱的妈妈桑。”
……
夜晚的天空孤月高悬,红色的月光洒遍大地,给五光十色的游郭覆盖上一层妖冶的纱帘。
吉原游郭里行人如织,游人都围在樱花坊门口,一时间其他店里无一个客人。
月亮升到正中央。
哐当一声,面前樱花坊的大门慢慢打开,瞬间,一阵响彻天际的吟唱声刺破黑暗,随着这高亢的吟唱声,层层叠叠的灯光开始逐一亮起。
“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
长命无绝衰……”
众人的胸膛猛地被震了一下,纷纷向樱花坊门口看去。
大门一扇一扇打开,首先出现的是下级游女,她们手里各执着一样伴嫁,一个接一个,络绎不绝。
而正当众人目不暇接,被各色美女和明亮的钗环闪了眼睛时,一个发髻高高的红妆美女出现了,只见她迈着花魁的蝴蝶步,双脚勾着高高的木屐,下巴微抬,一步一顿,目不斜视地向前方走去。
身后的侍女怀抱着她的日常用品,亦步亦趋前进着。
整个队伍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韵律,一步、一顿,一步、一顿。
而那高亢的吟唱还没有停。
“山无棱,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
与!君!绝!”
这声音仿佛一道最强烈的祝福,又像是是最恶毒的诅咒,在空气中荡漾起洪水般的波澜,空间仿佛也震荡起来。
几里之外,远在城门口无聊等待的准新郎橘友仁,他眺望的动作一顿,突然觉得大脑一热,一股难以遏制的渴望让他放下杯子向着歌声的方向,他的游女妻子正带着游街的队伍向着城门走来。
他放下茶杯,一手抚摸着下巴并不存在的胡须,慢慢陷入沉思:虽然并不清楚,但这是恋爱的感觉吗,心脏跳得好快啊。
但这只是第二次见面吔。
片刻的思考后,他决定亲自去迎接那个让他二见钟情的女人。
……
队伍已经走到城门口,桜扫了一眼一路跟着花魁游街的人流,心里越发平静,她抑制住再往后看一眼的冲动,已经说好不再回首来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