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然曾经也是这里的租客,他当初受不了那个日益冰冷的家,上七中认识程絮后听说这边有便宜的出租房便搬来了这里。
虽然过往有诸多不幸,但这里确实有家的温馨气息。
记忆里小区的老人都很和蔼,有很多次一边搓着麻将一边问,“小徐啊,是不是谈女朋友了呀?怎么又逃课不去学校……跟你这小娃讲,你这样不行的呀。”
想到这些,徐然突然很轻地笑了笑,积郁已久的心情畅快不少。
还挂在徐然身上的程絮拍了拍他肩膀:“乐什么呢?”
“小然,帮我照顾一下程絮,饭很快就好。”池鱼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家里有糖吗?先含一颗缓缓吧。”徐然没回答程絮的话,他搀着程絮去了房间的床上,“还逞强,你都快晕了。”
空置许久的房间并没有积灰,所有的陈设还是同从前一样,程絮有一瞬的恍然。
程絮躺倒在柔软的床上,他卸下所有的假装,难受地蜷紧身子:“书架第二层应该有放巧克力,你看一下,如果没过期的话。”
徐然依言去翻了一下,果然有一盒巧克力,还都是新的。巧克力旁是一本放旧了的诗集,能看到有时常翻阅的痕迹。
徐然拆了一小袋巧克力,问道:“你缀学后这几年就躲在外面,没有回家?”
“嗯。”程絮用被子捂住头,敷衍地应了声。
“难怪鱼姐那么生气。”徐然垂下眸,把程絮从被子里扒出来喂了巧克力,他怀疑道,“你这个样子,下午还能跟我去网吧打游戏?”
“能。”程絮坚强地爬了起来。
“低血糖手会抖的吧,可别拖后腿。”徐然伸手将书架那本旧诗集拿了起来,“我很久不碰游戏了,技术不如从前,带不动你。”
旧诗集的扉页上有一段手写的短诗,像是池鱼的字迹。
徐然低喃着念出了最后一句。
那一瞬间,徐然像是被什么击中了心脏,疯戾的怨火将生命点燃,歇斯底里的,焚尽时空中一切的悲伤。
听到那句话的程絮僵硬了一瞬,诧异地凑了过来:“你刚刚……在念什么?”
他目光扫过徐然过分用力到发白的指节,而后落到扉页的那首短诗上……
深渊之上,仿佛有千万个声音——
搁浅的苦难,灼人的悲伤,被疯狂呐喊出,散播于大地。
如火的天使降临。
寒星照彻长夜,炬火予我光明。
“这诗集是温阿姨的遗物,她年轻时写过不少诗,不过最后这句是姐自己添的。”程絮看向神色异样的徐然,“这一句姐用在过高二的征文里,题目是‘殉难者’,二等奖第一名,你不记得吗?”
“后来有在期中升旗仪式上读的那一篇?”徐然敛了下目光,平静地说,“我当时不在,徐权中途把我叫走了。”
程絮突然伸手扣住了徐然的手腕,他觉得徐然情绪不对劲,很不对劲。
徐然和他四目相对了一刹,然后很轻地笑了一下:“怎么了?这么紧张。”
“徐然!”程絮大声喊着,语气有些焦怒,“告诉我,你现在在想什么!?”
徐然沉默了一瞬。
池鱼从厨房探出半个身子望向房间,远远地高声问着:“怎么了?怎么吵架了?”
“没事,姐。”程絮应了一声,然后光速甩上房门。
“……殉难者,这三个字太高尚了。”徐然抬头看向窗外明媚的天光,晦暗的眸光闪烁,“我在想炬火焚尽长夜。”
程絮感受到徐然的身体在发抖,但不像恐惧,像愤恨,又像兴奋。
程絮想也没想地拥抱住了他:“我的直觉告诉我,你想做伤害自己的事。”
以一副千疮百孔的躯壳,换噩梦消散,苦难尽湮,不亏不是吗?
徐然心里那颗仇恨的种子,像是在一刹那间生长成参天大树,错综复杂的根系盘扎进他心脏的每一支血管,开出血色的花簇来。
程絮眼里,徐然此刻的沉默便是默认。
“这几年你遭遇了什么,你不想提及,我也不追问。”程絮顿了顿,压低着声音,认真道,“如果……如果你有什么恨到想杀了的仇人,我可以帮你,有什么事不要一个人担着。”
“谢谢,但我想亲自处理。”徐然的头轻轻抵在了程絮肩上,像是让自己负累多时的重量找到了一个可以依托的地方。
“好啊!”隔着门板偷听的池鱼踹门进来,手里还拿着锅铲,“你们俩毛都没长全的死小子!心野胆子肥到想密谋杀人吗!?”
!!程絮和徐然同时吓得心脏都漏了一拍。
池鱼眼瞳中溢满怒色,她抬腿对着程絮屁股就是一脚:“当法律是死的吗!?当你们老姐我是死的吗!?”
还抱着徐然的程絮被这一脚踹的,两人一起摔跌在了床上。
“你们都走上歧路,出了事有没有想过我该怎么活啊!”池鱼抡起锅铲柄就朝程絮抽过来。
程絮下意识抬起手臂做出格挡姿态,但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落下来。
池鱼想起程絮手臂上青痕遍布的伤,终究没忍得下心,她眼中有泪花,哽咽地一点点蹲下身,姿态脆弱地蜷抱住自己。
程絮从床上起身,扯着池鱼的袖角在她面前跪了下来,语气小心而可怜:“姐……对不起。”
徐然看着这一幕,反应迅速地解释:“鱼姐,程絮刚才那只是口不择言的安抚人的话,没过脑子,他和我并没有杀人的意思。”
“你、你别紧张啊,就像平时在外面遇到那种不爽的人会放狠话说我弄死你,但是实际上都只是口头上骂几句而已。”
程絮不动声色地看了徐然一眼,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姐姐,我在外面就是个小混混,被人拿棒子撵的那种,我没有胆子真杀人的。”
“我保证,以后不会说这种吓人的浑话了。”
池鱼闭了闭眼晴,掩下痛苦:“我知道,我知道你们这两年在外面肯定都受了很多很多苦,不报警自然也是遇到了连他们都解决不了的事,但是既然已经回家了,以后都会好的……”
可是生命溃烂化脓的伤口不会因为掩上一块白布就愈合消失。
徐然沉默一瞬,语气轻松地引过话:“鱼姐,我好像闻到菜糊的味儿了。”
程絮晕眩感来得适时,他身形摇晃了一下,抓住池鱼的衣袖轻拽了拽:“姐姐。”
“我关火了的。”池鱼抹了下眼泪,站起身恶狠狠道,“都出来吃饭。”
片刻后,程絮和徐然乖巧地坐在餐桌前,一声不敢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