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当晚他就被爸妈一顿暴揍。
他知道郁家往上翻曾经有过很长一段遗传性的精神病史,但到他父亲那代已经连续两代没有发过病了。
那天开始,郁杉明白自己和曾祖爷爷一样同旁人不同,他在极少的时间里会突然毫无征兆地失控,说不上意识是清醒还是混沌地去做与他意愿完全相违的事。
他身体里住着另一个人,而且对他并不友善。
在郁杉认知中很多第二人格都对主人格有取而代之的杀意,于是他从5岁开始就不得不极为戒备那个从未谋面的自己。
他们针锋相对,他们时刻为敌。
郁寒和他观念相悖,他们似乎从不同频永远异轨,所以他从一开始就一直一直厌恶着郁寒的存在。
可就是那样一个对他满是恶意本该极端对立的副人格,在他失去一切、信念轰塌、生命接近至暗时刻的16岁,承担了他剥去的不敢面对的所有负面情绪,撑起一座壁垒,为他筑了一方犹如伊甸的精神世界。
他不杀他,他居然……不想趁机杀死他。
简直,荒谬至极。
可他们早已习惯了持刀相对。
16岁那次,是郁杉某种意义上第一次见到郁寒的样子,第一次面对面见到这个和他一模一样又截然不同的异类。
在那之前,郁杉甚至幻想过郁寒是个寄居在他意识中面容狰狞凶恶的鬼怪。
现实世界镜子所映显的面容受拘于血肉皮囊,但精神世界映射的形象只会是真我本我。
于是即使剥离了所有情绪,郁杉见到郁寒那一刹也在灵魂中种下了根深蒂固的恐惧和质疑。
他恐惧郁寒,也质疑自己。
因此他的人格意识体愈发弱小,在和郁寒的交锋中也彻底落了下乘。
郁杉精神的衰弱在18岁那年到达过顶峰,齐蹊那年为了治愈郁杉的精神状况决定出国攻读心理医学学位,自幼同行的伙伴也在人生交叉处分轨,郁杉变成真正意义上的孤身一人。
那是他最接近被郁寒杀死的一次。
但郁寒欺辱他,逼迫他,又在最后一刻狂笑着放过他。
郁寒保护他,又极端恶劣地玩弄他,郁杉真的分不清郁寒对他来说究竟是什么。
如果是他本我镜像另一边的阴暗面,为什么对他自己也能这么残忍。
是从那一次后,他和郁寒才正式结下不死不休的恨怨,虽然他们本来就该不死不休。
而后郁杉陷在了无边漫长的反抗中,他坚信没能彻底杀死他的终将被他拼死扑杀。
他一直受制,一直处于弱势,是被肆意对待的砧板鱼肉,却从来没有人格意义上的低头下跪过。
可郁寒却在那样畸形扭曲的相处方式下,生出占有他侵犯他的变质欲望,于是真正的魇梦才刚刚开始。
九年,那样漫长的时间,在短暂的人生中也不会有几个。郁杉被扯入那段回忆的思绪像是卷入了滚刀的火海深渊,他几乎被一寸寸凌迟绞亡。
原来人类对欲爱之事的开发程度已经到了难以想象的恐怖地步,而他,居然会被迫被自己亵玩。
无休无止的痛苦折没曾一度让他绝望,他险些没能正常完成在曼彻顿帝国理工大学的学业,最耻辱的是他的博士学位居然是郁寒替他拿下的。
他失败至极,又好像从未胜过。
可笑的是,郁寒将一切都推到最糟糕最不可挽回的境地后,又开始在乎他快不快乐,又开始求要他和解,求要他接纳,求要两情相悦的回应。
那对他不过是更深一层次的折磨,他只想感叹一句郁寒手段了得,如果不是他情感封闭剥离,郁寒真的能将人驯化得没了骨头。
他连作弊了,都只是和郁寒三七开。
但大概,唯独在相爱这一局上,郁寒不会有赢面。
他们只该厮杀得血肉模糊,种下的恨意绵长,又刻骨镂心。
像一对宿敌,存在的意义便是陷在永不停歇的斗争中。
可郁寒居然会爱他,多飘渺虚无又讽刺的字眼,让一个处于绝对上位的胜利者狼狈跌倒,也让他拼凑的脊骨被碾成粉末。
他们该一起死掉的,在两年前的那个秋天。
可是郁寒要他活。
宁愿被阳谋胁迫,宁愿自己消失,宁愿他接下来的路一个人走,郁寒也要他活。
原来胜利会在天秤失衡后如此简单,他居然挣到了两年的安宁。
而这一次,大概是他们最后一轮的斗争了,或许他们会一起下地狱,又或许他能挣到从今以后永远的安宁,然后谋一个崭新的人生。
他们彼此纠缠争战的时间太长了,久到快忘记了伊始。
思绪像是一盏掌起的走马灯,远久的记忆从偏僻角隅处被翻拽出来,然后逐渐褪色,直到彻底灰暗,直到再不会记得。
郁杉恍惚意识到,似乎有什么随着散去的过往,在从他灵魂中彻底剥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