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了他的倔强,想起了他的笑容,想起了时光罅隙里有关温斐的很多事情。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难过些什么,他说不出来,但他感觉仿佛天塌了一样。
梦里他又见到了他母亲,他母亲形容枯槁地躺在病床上,对他说,克里斯,以后不要像你父亲那样。
克里斯,克里斯,克里斯……
他从梦中惊醒,从囚窗里撒进来的月光分外凉薄。
他茫然地抱住自己的膝盖,仿佛又变成了当初那个恐惧的孩子。
他一直以为他跟他父亲是不一样的,可最后他才发现,自己和他并无不同。
只是他父亲只爱权势,而他爱了权势,也爱上了温斐。
他不知道怎么样去爱一个人,他只是想把他留下,往他的四肢捆上枷锁,让他永远地留在自己身边。
可他还是弄伤了他。
践踏了他的尊严,毁掉了他的光荣,迫使他从天堂坠落到地狱。
他以为这就是爱了,却原来不是。
他压迫得他太狠,让他发怒了。
所以他朝自己露出了尖利的牙齿,将以爱为名的毒素注入到自己身体里,然后痛快地抽身而去。
他一贯都是这么洒脱的,好像什么都不在意。
他想温斐应该很讨厌他吧,他夜夜入睡,可温斐从未进过他的梦中。
于是他连在梦里看看他都没了机会。
温斐死后,他开始试着去理解他的那些观念,试着去接纳。
他用前所未有的诚恳态度去拜读一些讲解平权的书籍,去听那些受到不公正的待遇的人发出的声音。
这种感觉很不一样,就像是一个杀了无数猫猫狗狗的虐待狂,突然变成了动物保护协会的一员了一样。
旁人都说他变了很多,变得更加温和,变得平易近人。
他却知道,自己只是在赎罪而已。
他想变成一个更好的人,最起码这样不会让温斐感觉到厌恶。
当他的心变得跟死水一样平静时,他见到了塞丽娜。
那一瞬间,他差点以为温斐重新回到了他身边。
他惊诧地站起来,想去拥抱她。
却被她拒绝了。
他只能看着护卫将她保护着,看着她慢慢离开走远。
他颓然地坐下去,整个人像是成了一尊雕塑。
那一刻他突然难过得想哭,却哭不出来。
那个孩子是他亲手缔造的,当她还是个细胞的时候,他看着医生把她放到温斐的身体里。
他还觉得若是个omega,那他肯定不会很想要。
现在她却变成了自己触及不到的存在。
其实是omega或是alpha又有什么分别呢,她是自己和温斐的孩子,不管是什么性别,这都无关紧要。
他虽然被软禁起来,但他会通过电视,报纸,或者其他方式来获知塞丽娜的动态。
他知道冉绯将她教育得很好,而她也很有治理的才能,将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
其实克里斯很想她来看看自己,但她一次都没来过。
幽囚的日子里克里斯看了很多书,他也只能靠这个来打发时间。
有时候冉绯会过来,会因为看不惯他而故意揍他一顿。
克里斯听之任之,甚至还会希望她揍得更狠一点。这样他心里也会好受一些。
可冉绯像是能猜到他在想什么一样,一向是打完就走,从不拖泥带水。
这种日子直到她找回了临琦才结束。
在这期间克里斯把自己折腾成了厌食症,弄得自己只有靠药物和输液才能维持生命的地步。
他瘦成了骷髅,往日风采成了浮云。
有时候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会以为自己看到了恐怖片里的画面。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反正那个人不在了,他是美是丑也没人会在意。
当他受够那种孤寂的日子之后,他申请被放逐到伊诺塔星。
他过去的那一天,认认真真地去找了当初他和温斐去过的地方。
只是那里的森林越发扩大,将他们曾经待过的地方也一并吞没了。
他费尽心思才找到一处仍留存于记忆中的地方,在那里住了下来。
跟温斐一起待在伊诺塔星的日子,竟是他漫长一生中最快活不过的日子。
他砍了木头做了小屋,等待着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
自作自受——这个词语似乎是为他量身打造的一样。
他吃不下东西,身体便越发虚弱。
他常常因为受冻而发烧,在烧得迷迷糊糊的时候,他就会想到温斐。
每一次他都希望自己能彻底死去,可每一次都会在失望中重新醒来。
他平时最爱做的事情,就是通过他离开时带走的那个收影仪,看塞丽娜每一天的官方动态。
塞丽娜,月光,她也是如月光一样洁白无瑕的孩子。
就像她父亲一样。
伊诺塔星慢慢进入了雨季,雨水越来越多,克里斯连躺在床上的时候,都会有雨丝从门口飘进来。
他病得很厉害,本就因为厌食而抵抗力下降的身体,在寒冷中似乎再也撑不下去。
恍惚间他看见有个熟悉的身影走进了木屋里,那个身体瘦削却不单薄,一如他记忆中的模样。
他一时分不清这到底是梦还是现实,但他感觉久病的身体似乎有了些力气。
他激动地问他:“是温斐么,你来接我了么?”
那人没有回答,却转身向远处走去。
因为高烧而昏睡的克里斯便这样在梦中停止了呼吸。他死的时候,嘴角仍带着苦涩,哪怕是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依然没能等到他所期待的、向往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