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玄度听他们提到匈奴,脑中突然灵光一闪,瞬间将整件事串起来。
之前他一直想不明白,刺史府为何敢如此明目张胆,造反这样大的罪名,可不是随随便便一两个无关紧要、模棱两可的证据便能轻易坐实的。
如今他总算想通了,为何刺史府如此笃定能妥善处理,因为从始至终同匈奴勾结的,是刺史府。
他冷笑一声,上前隔着门朗声道:“数典忘祖,里通外贼的是你们刺史府。匈奴屡屡骚扰边境,次次得逞,都是郑刺史你的手笔吧?”
外面叫喊声顿时止住了。
片刻,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巧言善辩,颠倒黑白。谁不知道都尉府皆是精兵,对付一小骑匈奴兵,却是屡战屡败,明明是万都尉与匈奴联合,洗掠边境百姓。”
贺玄度回敬道:“郑刺史,你也不怕这话闪了舌头。此刻郑刺史身上,应该有与匈奴往来的书信吧。这些书信便是今日你要诬陷都尉府的证据,我猜的可对?”
“诸位,你们可千万别被郑刺史给骗了。他才是真正的叛国贼,你们若是跟着他,不怕日后追责株连九族吗?不信的话,你们将郑刺史上下翻一翻,准能翻到好东西。”
喧嚣声暂停,外面人群举棋不定,郑刺史冷声道:“贺二公子,我本以为你是被那万诚的表象给迷惑了,有意想放你一马,你却执意与他同流合污,那就休怪我无情了。”
贺玄度高声道:“我是相府二公子,你动都尉府便是动我。你与丞相为敌,就不怕将来我爹降罪与你?”
郑刺史不屑一笑,“二公子,你当真以为我在凉州,京城之事便全然不知。贺丞相与都尉府关系怎样,又是如何对你,咱们心里都有数。”
贺玄度嗤笑道:“好啊,那你有本事就来杀了我。”
郑刺史劝道:“贺二公子,你还年轻,犯不上为了这些人赔上性命。若你此时开门,我可以保你不死。”
贺玄度朗笑道:“保我不死?郑刺史,你也说了我是同党,你怎么保,徇私枉法吗?”
郑刺史见劝不动,不再与他口舌,“贺二公子既不打算开门,却还在这周旋,无非就是想拖延时间。可惜啊,今夜,谁也救不了你。都尉府,完了。”
他大喝一声:“来啊,给我冲,第一个冲进去的,赏金千两。”
门外的士兵听到赏金,方才一瞬的顾虑全然没了踪影,一个个红了眼,朝着大门疯狂撞去。
眼见大门一时半刻攻不破,士兵们搬来梯子开始爬墙。墙边的侍卫们早做好了准备,举起长枪,对着墙头的贼军便是一通乱刺,霎时惨叫声四起。奈何对方人多势众,倒下了一批,又有一批攻了上来。
贺玄度命人将烟花爆竹点燃,朝着墙头扔去,霹雳吧啦的声响下,贼军们落荒而逃。
过了片刻,待爆竹已经燃尽,守在外墙的士兵又卷土重来。这次他们都憋着一股劲,势头更加迅猛,成群成群地爬上墙头,黑压压的一片。
侍卫们已是刺不及,迅速点燃地面上的酒水火油。火势迅猛,很快形成一条火障。来不及躲闪的贼军身上沾染了火,疼得满地打滚。墙头上的人不敢轻易上前,一个个趴在那里,只待火势弱下去再攻进院内。
贺玄度一面示意弓箭手射击,一面让人在火上撒去面粉。
一时乱箭齐发,又听一声巨响,面粉在空中爆了开来,巨大的冲击力将骑在墙头的贼军震下墙来,碰到火又烧了起来。
血腥味混合着烧焦的味道弥漫在空中。
墙头终于静了下来。
可府内的侍卫们却不敢有丝毫放松,他们都知道,火不会一直烧下去,待火熄灭,他们最后一道防线也将荡然无存。
不知过了多久,墙外再次传来骚动,贼军们又死灰复燃,纷纷跃过墙头翻进院内。
随着贺玄度一声“杀”,侍卫们纷纷举枪与贼军厮杀开来。
最初侍卫们还算有点优势,可敌人实在太多,渐渐便有些力不从心。
人群中,贺玄度早杀红了眼,玄色的衣袍上湿漉漉地滴着血。
看着越来越多的贼军,他心内盘算着,再坚持坚持,只要一刻,一刻便好。
一声闷响过后,都尉府大门被贼军从外攻破,厮杀声四起。
贺玄度咬紧受伤右手上的布条,提起银枪奋力与贼军缠斗在一起。
贼军越来越多,且新涌上来的贼军个个战力非凡,贺玄度与一众侍卫很快便被围了起来。
郑刺史信步踏进来,对着贺玄度道:“贺二公子,方才好言相劝你不听,如今可后悔?”
贺玄度顺手擦干嘴角的血,嬉皮笑脸道:“你别说,我还真后悔了。郑刺史,不如你放我一马?我保证,出了这个门,就将今晚之事忘得一干二净,怎么样?”
郑刺史脸上一僵,这个贺二公子,怎么软骨头到如此地步。
他冷笑一声,“可惜啊,晚了。给我……”
“等等,等等。”贺玄度及时叫住郑刺史。
“郑刺史,有件事我想你有必要知道。就是,你儿子,的确是我出手打成猪头的。”
郑刺史脸色铁青,“贺玄度,死到临头,你还敢如此张狂?”
贺玄度摆手,“误会,都是误会。你为刀俎,我为鱼肉,哪敢呢,我不过是想和你做个交易。”
郑刺史冷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伎俩,不过就是想拖延一些时间,给我……”
贺玄度高声道:“难道郑刺史想断子绝孙吗?”
郑刺史挥在半空的手顿住了,怒道:“你对我儿做了什么?”
他如今已年过四十,膝下只有郑充一个儿子,一向宝贝得紧,乍听贺玄度一说,登时紧张起来。
“也没什么,就是趁着他这些日子用药的时候,找人将一些小东西加了进去,让他这辈子都难抬起头来。”贺玄度话锋一转,“不过,也不是不能治,只是需要对症下药。这个对症下药的意思,就是即便是神医,不知道下了什么药,也难根治。”
一旁蒙面之人在旁提醒道:“郑刺史,别信他。这些日子以来,刺史府被围得铁桶一般,他根本没机会动手。”
贺玄度暗自焦急,眼下这个情况,若他奋力,确实可以勉力突围。可是这些侍卫呢,他们又当如何?
还有柳舜华,也不知道她那边如何,有没有说动那些人?
他必须争取时间尽量拖延,他不能让柳舜华失望。
然而他面上却一派悠然,“郑刺史,信不信由你。不过这可是关系到你们家族延绵的大事,你可要想好了。”
郑刺史稍一迟疑,“都给我听好了,活捉贺玄度,其余人等,格杀勿论。”
贼军们得了令,一涌而上。
突听一声高喊,震破云霄,“贼子乱国,兄弟们,这个郑不死的害咱们落草为寇,杀敌的机会来了,跟他们拼了。”
柳舜华带着程三他们及时赶到。
贼军们不妨竟还有人,一时措手不及,被冲得四散开来。
程三他们的加入,让战局有了一些新变化,许是知晓没有退路,他们一个个卯足了劲,越杀越猛。
贺玄度终于抽出手来,他杀到程三身旁,低声快速说道:“擒贼先擒王,他不防你,先去将他擒了。”
程三虽不认识贺玄度,但见他举止镇定,说得十分在理,当即点头,直奔着郑刺史而去。
贺玄度厮杀的间隙,不住地张望,终于在混乱的人群中发现了柳舜华的身影。
她跟在狱卒的身后,拿着一把大刀,尽管双手不住地颤抖,却紧紧握着,费力地自保。
她那一双手,纤细而柔弱,本可在闺阁中悠闲地描眉簪花,如今却要握住长刀,周旋在贼军之中,随时都可能丧命。
她明明怕得要命,却还是留了下来。
火光中,她的脸被映得通红,额头上溅了一片血,像极了暮落的朱槿,温柔又炙热,顽强又不屈。
这一刻,贺玄度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她绝不能死在这!
贺玄度举起长枪,一路杀过去,伸手拉住她的手腕,将她护在身后。
柳舜华猛地被一个强有力的大手拉过,遽然一惊,抬头见是贺玄度,话还未说出口,泪已是先流了下来。
真好,有贺玄度在,她什么都不怕了。
贺玄度虽要护着柳舜华,不好施展,但郑刺史曾发话,要活捉贺玄度,是以他也不至于成为靶子。
夜色深浓,久攻不下,郑刺史已没了耐心,他暴怒:“给我放火,烧了都尉府,一个都不要放过。”
话音方落,他还未及转身,只觉颈上一片冰凉。
程三趁人不备,杀到后方,将刀架在郑刺史的脖子上。
他身法奇快,便是贺玄度都忍不住在心内赞叹。
郑刺史吓得浑身发抖,“你……你要干什么?”
程三一声冷笑:“让他们停下来,撤出去。”
郑刺史硬声道:“做梦,今晚你们一个都跑……啊……”
程三手上一狠,郑刺史脖子上顷刻血流如注。
郑刺史见他来真的,不敢再硬气,慌道:“退退退,都给我退出去。”
贼军一听,相互看了一眼,缓缓向后撤。
“不能退,都尉府勾结匈奴作乱,火烧都尉府,你们便是镇压乱贼的功臣。退了,你们将再无出头之日。郑刺史,您为国捐躯,事后我们自然会记得您的功劳。”
浑厚的声音从贼军中传出。
人群中很快传来附和声,“没错,兄弟们,立功的机会就在眼前,不能就这么放弃了。”
“过了今晚,咱们就都是功臣,不能退缩。”
一石激起千层浪,一番权衡利弊,方才还纷纷撤退的贼军,像打了鸡血一样,重新厮杀起来。
郑刺史两眼一黑,骂道:“刑风,你个狗东西,你敢……”
厮杀声很快将他的声音淹没,双方又缠斗在一起。
程三咒骂两句,一把将郑刺史推开,转身朝着贼军杀去。
贺玄度拉着柳舜华,奋力躲闪。贼军杀得正酣,没人再去管郑刺史先前的话,贺玄度也渐渐支撑不住。
箭矢破空,无数支带着火焰的箭朝着众人射去。
一支箭朝着柳舜华射去,她正挥刀砍向贼军,根本躲闪不及。
“小心。”贺玄度及时将她推开。
程三也杀到柳舜华身边,“柳小姐,你怎么样?”
柳舜华摇摇头,“无事,你不用管我。”
乌云遮月,天穹一片黑暗,像是个巨大的黑洞,随时要将人吞噬。
正厅前的匾额被射中,轰地一声落地,烧了起来。
柳舜华看着贺玄度,握紧了他的手。
这次她感受到了,他的掌心,温暖炙热。
前路未卜,可她却丝毫无惧,哪怕重活一世,哪怕一样葬身火海。
她方想张口,却听贺玄度轻声道:“快来了。”
柳舜华诧异道:“什么,你说什么来了?”
话音方落,只听咚咚咚的脚步声渐渐逼近,外头的贼军像见了鬼一样,不断后退。
柳舜华不知发生了何事,紧盯着门外。
片刻后,一队身穿盔甲的将士涌了进来,紧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来人身穿甲胄,身姿英武,双目囧囧,宛若天神。
柳舜华惊喜万分,竟是万都尉。
“都尉,都尉。”
“都尉回来了!”
侍卫们纷纷激动高呼。
郑刺史脸色发白,嘴里不停嘟囔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贼军抵挡片刻,见大势已去,纷纷放下武器,一个个举起手乖乖缩在角落里。
万都尉的精兵很快将贼军团团围住,余下众人忙着去救火。
天边乌云散尽,天幕下露出薄光。
厮杀声渐渐止息,侍卫们拼杀了一夜,一个个跌坐在地上。
程三双手一抖,手中的长刀应声落下。
今夜,总算是要过去了。
柳舜华望着走来的万都尉,看着贺玄度,声音哽咽,“贺玄度,太好了,咱们都还活着。”
贺玄度却没有回答。
柳舜华觉出一丝不寻常,拉着他的手臂,柔声道:“贺玄度,你怎么了?”
黏腻温热的触感让她浑身一颤,她翻过手掌,掌心一片猩红。
她转过头一看,整个人僵在原地
贺玄度背上竟插了一支箭。
贺玄度脸色煞白,朝着她笑了笑,头一歪,倒在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