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两日,柳舜华才跟着范神医入了刺史府。
临行前,贺玄度特意找了人,帮她扮了男装,从头到脚装扮得很仔细,只要不开口,几乎没有破绽。
她穿着件粗布衣衫,戴着小帽,一路垂着头。
被迎着一路进了后院正房,柳舜华长吸一口气,不敢有丝毫懈怠。
后院的管事嬷嬷曾见过她,她必须要小心应对。
郑充就躺在床上,手脚都被包裹了起来,一张脸青一块紫一块,肿得像个蒸坏了的包子。
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正在喂着药,郑充边喝边呜呜地叫着。
管事嬷嬷一把拉开喂药的丫头,骂道:“蠢货,少夫人就是这么调教你的,这药这么苦,还不去拿些糖来。”
那丫头有些委屈,撇着嘴,“五姨,我已经……”
管事嬷嬷瞪了她一眼,她噘着嘴,走到一边去取糖。
柳舜华一看郑充那幅尊容,拼命忍着要笑的冲动,默默垂下头。
管事嬷嬷转向范神医,“范先生,这边请。”
范神医这才走到在床前坐下,柳舜华麻利地递过药箱。
门口的侍从向管事嬷嬷使了个眼色,管事嬷嬷会意,笑道:“范先生身边怎么换了个人?”
柳舜华心下一紧,有些僵硬,一动也不敢动。
范神医从容地施着针,手上的动作并未停,“前几日带的那个,话太多,嘴太碎。替贵人们相看病情,还是话少的好。”
管事嬷嬷点了点头,瞥了一眼柳舜华,柳舜华竭力按下心内的忐忑,索性抬起头,对着她点头示意。
她照过镜子,她的男装应当不会被认出,唯一需要克服的便是自己心内的恐惧。
管事嬷嬷没瞧出什么,对着门口的侍卫摇了摇头。
范神医施完针,柳舜华干净利落地收了针,递上止痛的药膏。
这两日,贺玄度带着她在范神医的医馆内忙活了两日,熟悉各种药材、药膏,以防在刺史府被人察觉出端倪。这种打下手的小事,她私下练了不下百遍,早已烂熟于胸。
管事嬷嬷盯着柳舜华看了片刻,突然道:“范神医,你这个徒弟瞧着有些面善。”
柳舜华递药膏的手,微微一顿,旋即收了回来。
她心如擂鼓,面上却丝毫未显,这种情况下,她只能配合范神医。
果然,范神医只是打开药膏,不动声色地涂抹在郑充的伤处。
“我这个徒弟,长得有些秀气,看起来格外和善些,来医馆瞧病的人,都说他面善得像自家亲戚呢。”
范神医微微叹了一口气,“不过,他也是个可怜孩子,前些日子逃荒过来的,还是个哑的,可惜了啊。”
管事嬷嬷瞬间面露遗憾:“我说怎么不说话,原来是个哑的。我方才还想着,人长这么俊,手脚又麻利,想将我那侄女……”
门口咳咳两声,管事嬷嬷遂止住话头。
柳舜华这才松口气,看来这管事嬷嬷并未认出她,只是想套近乎。
范神医涂好药膏,仔细包扎好,叮嘱道:“涂抹药膏后,可能会出现瘙痒的症状,你们要看着些。”
管事嬷嬷看着方才照看的小丫头,“听到没有,给我仔细些。”
范神医扫了一眼那丫头,“还有,伤处莫要碰到脏东西,尤其是汗液,要勤快些,常常擦拭,不能毛手毛脚的,以免渗进水引起炎症。若是照顾不周,只怕会落下什么病根啊。”
那小丫头是个精明的,眼一转,上前道:“嬷嬷,擦洗这些事,以往都是少夫人伺候的。少夫人心细,伺候得又好,我们这些人笨手笨脚的,自然没法比。”
管事嬷嬷一合计,少爷是府内独苗,若有什么差池,她可担待不起,不如就找个垫背的,出了事她也好推脱。
“正是,若论心细周到,你们便是一百个也比不过少夫人。”
范神医捋着胡须,“既如此,那烦请将少夫人请出来,我当面亲自示范一下,以防有失。另外,公子的每日吃食,也需交待一下。”
管事嬷嬷面露难色朝着门外看去,门外的侍卫一时也有些踌躇。
“去,去,去”床上的郑充含糊不清地叫起来。
管事嬷嬷走进,仔细听了片刻,低声问:“公子可是要叫少夫人过来?”
郑充终于疲惫地点点头。
柳舜华心内冷笑,这个时候,倒是想起表姐来了。
管事嬷嬷心下生喜,她正愁如何能脱手,当即让人去请了少夫人。
少顷,陈茵走了进来。她微垂着头,脚步虚浮,依旧是厚厚的一层胭脂,面无表情。
不过才隔几日,柳舜华却察觉,表姐似乎老了许多,鬓角已经生了少许白发。
表姐十六岁出嫁刺史府,如今不过二十而已。
柳舜华鼻尖酸楚,捏紧双手,她生怕一个冲动,忍不住上前朝着郑充挥上几拳。
范神医当着陈茵的面,将郑充的手臂轻轻抬起,细细擦拭了一番,问道:“少夫人可看清了?”
陈茵木然地点着头。
范神医瞥了一眼柳舜华,转身朝着陈茵叮嘱道:“郑少爷这些日子的吃食,要格外注意些,少荤腥,多吃些蔬果。另外,郑少爷此前流了太多血,需要补一补。”
“尤其是红枣粥,益多食。这枣也有格外讲究,要选那最大最甜的,还要果肉厚实、皮薄核小的。”
陈茵木然的眸中似乎有了一丝光亮,她抬起头来,望向范神医。
范神医一笑,对着柳舜华道:“我药箱中正好有几颗,你拿给少夫人看,日后煮粥,就要挑选这样的。”
柳舜华打开药箱,将早已准备好的红枣拿出,一步步走向陈茵。
陈茵盯着柳舜华,迷茫的目光一瞬有了光彩。
柳舜华忍着泪,朝着她笑了笑,将红枣递了过去。
管事嬷嬷一把过红枣,仔细瞧了一遍,笑道:“这红枣的确饱满皮薄,就是这核不知是不是也小?”
说罢,两手用力一扯,将红枣掰开。
暗红的果肉里,露出一颗小小的核。
管事嬷嬷呵呵笑着,“果然是上品啊,我看我们府内的都比不上。”
范神医笑道:“这些于你们不过是吃食,于我们而言,却是治病的良药,挑选自然要慎重,马虎不得。”
柳舜华听着两人一对一答,暗暗着急。
虽说今日过来只是探查,但若能寻个时机与表姐说上几句,自是最好。只是没想到,刺史府看管比上次尤甚,根本没有机会。
隔着众人,柳舜华偷瞥向陈茵,陈茵也正焦急地望向她。
突然,她瞧见陈茵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柳舜华先是一愣,电光火石之间,她好像明白了什么,微微点了点头。
诊治好郑充,管事嬷嬷送范神医出门,陈茵也跟上来送行。
当着外人的面,管事嬷嬷不好多说,只好让她跟着。
柳舜华背着药箱,跟在范神医身后。
出了卧房,迈下台阶时,只听“哎呀”一声,陈茵一脚踏空,眼看就要从台阶上摔下来。
柳舜华眼疾手快,忙跑过去搀住了她。
陈茵幽幽看了她一眼,用尽全身力气,将一只手死死按在柳舜华的手上。
“少夫人。”管事嬷嬷慌忙叫了起来。
陈茵听到叫她,像是受到了惊吓,一把推开搀着她的柳舜华,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管事嬷嬷上前,“少夫人,你怎么样了?”
陈茵微微颤抖着,摊开了手,一双白嫩的手,鲜血淋漓。
再瞧一旁,一粒尖锐的石子上,同样满是血迹。
范神医见状,上前一步,还未张口,便听管事嬷嬷嚷道:“来人啊,快送少夫人去包扎。”
范神医自然明白管事嬷嬷的意思,道别后带着柳舜华出了府。
一直等到上了马车,范神医叹了口气,“没想到刺史府守备如此严密,竟没有说话的机会。柳小姐,没能帮到你,实在对不住。”
柳舜华摇摇头,感激道:“不,范先生高义,已经帮了我许多。而且,今日并非一无所获。”
她缓缓将手掌摊开,掌心赫然多了个红色的“寿”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