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小姐,这是来得匆忙未用早膳,还是没有见过这些,一时忍不住了?”
柳棠华特意听了柳舜华的话,每盘只拿了一个点心果子,原也不明显,可贺容暄还是发现了。
她这么一说,众人目光纷纷投过来,盯着两人打量。
老夫人随和,以往柳舜华帮忙操持寿宴之时,女眷们也都不至于拘着。
开席前吃一两块点心,本也无伤大雅。
但贺容暄刻意引来众人关注,多少还是有些令人难堪。
柳棠华手中还捏着的果子忙缩进袖中,一时无措。
她抬眼看着柳舜华,一副犯了错的样子。
柳舜华拍了拍她的肩膀,抬头灵巧一笑,“贺小姐真是目光如炬,这才吃了两个果子,就被你逮到了。”
众人听罢,一个个捂嘴笑了起来。
李舒君也忍不住看向柳舜华,这个柳小姐,当真有意思。
贺容暄暗讽她上不得台面,她却也不恼,只一句话便巧妙化解,既回击了贺容暄,直指她小题大做,又语气俏皮,让人挑不出错。
贺容暄笑容一僵,随即道:“柳小姐说笑了,这些点心果子我们相府有的是。不过是些寻常之物,柳小姐若是喜欢,放开了吃便是,我们相府管饱。”
贺容暄身旁的贵女会意,附和道:“想来是小门小户的,平日里没机会来相府啊,今日可不是要吃饱喝足,才不枉来上一回。”
这话说得着实过分,柳棠华实在听不下去。
她到底年纪小,受不得气,立时站出来怒道:“你说什么呢?我们今日来,是相府下的帖子。我们真心实意来贺寿,你们却屡次出言奚落,真当我们都听不出来吗?”
她直向贺容暄,“贺大小姐,这便是相府的待客之道吗?”
贺容暄被她当面抢白,气得指着她怒道:“你……你放肆,这里是相府,岂容你在此撒野。”
柳舜华将柳棠华拉在身后,望着上位的贺容暄,“舍妹年纪小,心直口快,不过就是几句宴席间的玩笑话,贺大小姐何必动怒。何况,今日是老夫人的寿宴,大家都是欢欢喜喜来贺寿,还是莫要让这些不快传出去,惹得有人胡乱嚼舌根才好。”
贺容暄挑衅抬眸,好个柳舜华,竟敢威胁她?
正僵持不下,突听一声“老夫人来了。”
众人哗啦啦地起身,静候老夫人。
老夫人被人搀着,迈了进来,灰白的发丝透着柔和的光,一脸慈悲。
柳舜华眼眶微润,随着众人行礼,待落了座,才瞧见老夫人身边之人。
左边那位看起来四十左右的年纪,风韵犹存,一身锦绣,珠光宝气,正是丞相夫人陈氏。右边站着的,是位年轻貌美的妇人,柳舜华并不认识。
柳舜华有些伤感。前世,这种场合,陪在老夫人身边的都是她。
可今生她已做了选择,有取便有舍,此生注定与老夫人缘浅。
老夫人坐定,问道:“方才你们在吵嚷什么呢?”
贺容暄挨着老夫人坐下,“祖母,没什么,就是有只淘气的野猫,偷吃了几个果子。”
在座的众人自然知道怎么回事,听贺容暄一说,有几个忍不住笑了起来。
柳棠华气得双脸涨红,从袖中掏出藏起的半块糕点掷回盘中。
今日来此,柳舜华本做好了被刁难的准备,若是贺容暄为难她也就罢了,可她不该这样三番两次的戏弄棠华。
柳舜华起身,朝着老夫人施礼,语气轻柔,“老夫人见谅,原是我不懂事,看到这道葡萄软糕,一时喜欢,忍不住尝了一块。舜华鲜少出入这等盛会,不知规矩,还望勿怪。”
葡萄软糕是老夫人最喜欢的点心。
上辈子,老夫人病重时,太医吩咐尽量不要多食甜腻之物。
柳舜华一直贴身伺候,便时时刻刻提防着老夫人。
有一回,老夫人背着她偷吃,见她冷不丁地过来,一时吃得急了,还险些噎着。
果然,老夫人听到葡萄软糕,笑了起来,“一块糕点而已,什么规矩不规矩的。这道葡萄软糕是我最喜欢的点心,特地摆出来,就是想让你们一起尝尝。今日是我的寿辰,我说了算。离开宴还有些时辰呢,你们这些小娃娃,若是饿了,或是喜欢吃什么,放心大胆地吃,别整日里拘着。”
听老妇人如此说,贺容暄脸色一黯,方想张口,被丞相夫人一个眼神挡了回去。
这时,老夫人右边的年轻妇人随手捏起一块葡萄软糕,尝了一口,笑着点头道:“还得是来祖母寿宴,不然哪能吃到这么好吃的糕点。我未出嫁前,就喜欢吃这个,如今回来,一看到就忍不住想吃。我出身山野,不懂什么礼数,姐妹们可莫要笑话我才好。”
她唤老夫人祖母,却称出身山野?
柳舜华终于想起她是谁。
贺家真正的大小姐,贺容华。
贺容华也是陈氏与贺留善所生,不过却是在贺留善未发迹之前。
当时陈氏未婚生子,为免惹人非议,便将贺容华寄养在乡下。
这一放便是十年,直到陈氏坐稳丞相夫人之位,贺容华也到了成婚的年纪,才被接回。
被接回相府不过半年,贺容华便嫁给宣平侯世子。
之后不知发生了何事,就在柳舜华嫁入相府不久,本就同相府疏远的贺容华,彻底与相府断绝了往来。
所以上辈子,柳舜华从未见过这位大小姐。
贺容华此话一出,丞相夫人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她最爱面子,如今被当场撕破遮羞布,哪能不气。
可偏偏是自己的亲女儿,她又亏欠良多,不得不拼命忍下去。
这个大女儿,就是她命里的克星,总是时刻提醒她那段不体面的过往。
见老夫人与贺容华都如此说,众人哪里还顾得上其他,纷纷拿起面前的葡萄软糕,不管喜不喜欢,先交口称赞起来,一个个吃得喜气洋洋。
柳棠华方才憋在心中的闷气一下散了,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
柳舜华眼光一瞥,见贺容华正举着葡萄软糕向她微笑示意。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柳舜华总觉得,贺容华有意在帮她解围。
贺容暄气得不轻,碍于祖母在场,也不好发作,只恨恨地盯着柳舜华。
老夫人目光望向柳舜华,若有所思。
半晌,她指着柳舜华问道:“你是哪家的?”
柳舜华起身,回道:“城西柳家,新晋的鸿胪寺丞柳桓安,是我兄长。小女名柳舜华,今日携舍妹柳棠华来为老夫人贺寿,愿老夫人福山禄海,日月昌明。”
老夫人笑着点头,仔细端详了一会。
的确是个模样极好的姑娘。
一件浅缥衣裙,一根绿松石发簪将发丝挽起,虽是清清淡淡,却更衬得肌肤似雪,仙姿佚貌。整个人静静地立着,神态从容,一双眸子干净明亮,秋水般澄澈。
老夫人赞道:“柳舜华,人如其名,长得也好。”
又向着众人道:“今日真是有福,有这么多水灵灵的丫头陪着我。”
众人心喜,围着老夫人说笑了好一阵,才等到开席。
一时间金碟玉盏堆满桌,百味佳肴齐飘香。
因着点心果子之事,柳棠华面对满桌的美味,也只是略微夹了几口,生怕再给柳舜华惹事。
柳舜华捡她喜欢的,给她夹了一些,安慰道:“没事的,放心吃,有老夫人在,没人敢惹事生非。”
柳棠华这才放心,放开吃了起来。
老夫人今日高兴,喝了几杯酒,闲坐了片刻,酒意涌上来,到底有些精神不济,便要起身离席。
丞相夫人忙上前去扶:“母亲,我陪您回去歇息吧!”
老夫人淡声道:“你是主家,哪能就这么走了,这些宾客还劳你照看呢。”
说罢,便由人搀着离开。
走至柳舜华跟前,老夫人突然停住了,对着柳舜华道:“柳小姐,若你不嫌弃,还有劳送送我这个老太婆。”
柳舜华惊诧抬头,对上老夫人那双古沉的眼眸。
她知道,老夫人已经认出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