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秋死了。
管家说她是失足落水,连尸体都被泡肿,面目全非。
我哭着求他再好好找人验尸,求他把那个商船上的人抓起来让他血债血偿。
管家又说,聆秋的爹娘来城主府闹过事,商船瓢把子掏了钱,那老夫老妻就带着尸体回去了。
人家的爹娘都不追究,城主府又何必多管呢?府里不缺侍女,多一个少一个无甚区别。
紧接着他又掏出一袋钱给我,让我将脖子上和脸上的伤口处理一下。
“……”
我差点忘了,无论是何时,一个女子屈辱悲惨地死去永远都抵不过金钱和权柄,更何况古代呢?
一个女人死,不够。
两个女人死,不够。
一群女人死,还不够。
因为掌握我们生死大权的人和我们并非同一个处境。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于是我沉默地任漱月和照雪拿着膏药在我的脸上涂涂抹抹。
“别再留疤了……”
照雪满脸心疼,指尖轻柔地将膏药涂在额角上揉化开。
我好讨厌她说的话。
我好痛恨我的脸我的身体。
可是面对她们的关心,我说不出口。
怎么办呢?
正义不仅迟到,还经常缺席。
……
夜凉如水,我从小门处离开城主府,独自一人走在街巷中。
月光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曾经我无数次和聆秋拉着手走在这条路上,我天生不擅长认路,是她领着我一遍又一遍记住了何时转向,走哪个岔路口。
如今只剩虫鸣作伴。
“……”
她被草席裹着,躺在自己家门口的木架推车上。
屋舍内一片漆黑,所有人都歇下了,只有男童咿呀的哭声与妇人的轻声细语。
而这一切,聆秋再也听不到。
她的爹娘精明吝啬,我并不相信重男轻女恨不得把自己闺女身上每一块肉都啃食干净的人会善待死去的她。
而今亲眼目睹,心中顿生悲凉。
我推着车架离开这漆黑的无间地狱。
……
我挖了好久好久,才在寒树旁挖出一个能让她有位置躺下的坑。
她泡了太久的水,全身的皮肤都肿胀起来,我把聆秋抱在怀里时不下心碰破了一处鼓包,又腥又臭的黑水从里面流出来,把我的裙子染脏了。
“对不起对不起,聆秋姐……我不是故意的。”
我抱着聆秋,拢着她的手,捂住鼓包破开的皮肉口子,用指腹抹平。
她的身体已经不复将我搂在怀里时的温暖。
“都说了让你多穿点了,不听话。”
拉开她的手臂,套上一件外衫,再把动作间不下心碰下来的皮肉妥帖地放回原来的位置。
我坐在地上,把她抱在怀里。
她的头靠在我的肩膀上,面颊冰凉,嘴唇被冻得乌紫。
“是不是很冷?”
贴着她的面颊,轻轻地摇着身体,就像母亲哄一个孩子睡觉那样。
很久之后,直到她的身体重新暖和起来,我才把她轻轻放进土坑中。
她救了我,我抛弃了她。
我垂眸看着聆秋,泪水决堤而出。
月光之下,她逐渐沉没入土壤之中。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像我们这样的人,死后正如雪泥鸿爪,长长久久被泥土覆盖,一层又一层,不见天日,了无痕迹。
最后的最后,我捧了一掌覆盖着她的土壤,混着泪水将其吞之入腹。
我总隐约觉得自己还能活很久很久。
我想带着她一起活很久很久。
那天晚上我做的第二件事,是拿走了后厨里的庖丁刀。
白日打听消息时,听人说商船上的赵公子常光顾白云城里的酒楼,约莫是在陆上被看得严了,每次都要痛饮至天明。
我不知道此举是否能成功,在过去的路上一直盼着赵公子再喝醉一些,再喝醉一些……
再痛能痛得过被人剖开肚子吗?
我握着刀柄,心跳如鼓。
夜风裹挟着寒意涤荡了神思,越是恐惧便越是清醒。
赵公子从酒楼里出来了。
紧接着还有几个衣着不凡之人,看起来和他并不是一路。
我见过他们,是城主府的贵客。
没有时间想更多,我隐蔽地跟上赵公子,尽量不发出一点响动。
他走在铺满的月色的路上,浑身醉意,摇头晃脑地哼着歌,摇着那把折扇
为什么他还能活得这么好?
为什么他能丝毫不愧疚,心安理得地活在这世上?
愤怒,痛苦一股脑涌上来,催动着我的脚唤我上前手刃这个杀人犯。
我没有杀过人,做过最有勇气的事是拍死夜晚盘旋在手机屏幕上的小飞虫。
握着庖丁刀,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砍向哪里?脑袋?肩膀?后背?怎样才能一击毙命?
我做得到吗?
之前的冲动荡然无存,在犹豫的时候,我不禁这样想着。
赵公子慢悠悠地在前面走着,毫无防备。
那身锦袍,我就算再做十年侍女也没钱买。
那天他就是穿着这样的锦袍杀死了聆秋。
可是聆秋,我的聆秋。
我的聆秋啊!!!!
鼻腔发酸,胸口急促地起伏着,再也抑制不住愤怒。
去死啊!!!!去死啊啊啊啊!!!
迈步奔向他,紧闭着眼挥刀砍向赵公子,紧接着只听到男人凄厉的惨叫声,温热喷洒在脸上,握着刀柄的手一软,庖丁刀“哐当”落地。
我不敢再看,转身就要跑走,却被人拽住了手臂。
“贱货!!!贱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