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时分,龙傲天终于回来了,怀里抱了一只白色的小狗。
“这......就是你借来的恶犬呐?”刘波叉着腰,眉头一皱,被气笑了。
“不,少爷,”龙傲天像哄孩子一样把小狗往上颠了颠,小狗就扑棱了一下耳朵,“这是我花了100法币买回来的。”
刘波刚想把狗儿接过去,听了这话愣在原地:“啥玩意?!一百法币?!——一百法币,你这都.......你都能买头牛回来了知道不?!”
“可是少爷,你看它多可爱呀......”小狗好像能听懂人说话似的,适时地嗷呜一声,舔了舔刘波的手心。
“......算了......我自己去......”刘波揉了揉头发,到底没忍心把小狗退还回去,自个儿转身进屋换衣服去了。
我从龙傲天手里接过小白狗,捧在怀里顺毛:“你家少爷嫌你败家啦——”
龙傲天低低一笑,没有说话。
“所以为啥呢?龙先生办事向来是让人放心的呀......”
“我了解少爷,知道他要做甚么。”龙傲天没有抬头,似乎只是专注于逗弄小狗的鼻尖,“以抗日有功的名义封赏——呵,谁不知道,如今当局就是由日本人扶植起来的,不知揣着什么鬼胎。少爷要我借大犬恶犬来,最多不过是让那些走狗吃闭门羹,痛快痛快嘴而已。如果对方真要来硬的,于事无补的。少爷和老爷到底是不同的,少爷身上文人气太重......”
“谁说我坏话呢?”刘波这会已经换了外穿的长褂,系着盘扣,从台阶上走下来。
“少爷——是狗!”我顺着话茬揶揄他,忍笑辛苦。
刘波没搭茬,只撅着嘴,仰着下巴颏,施施然从我俩眼前过去。铁门开关的吱呀声混着衣料窸窣,惊起懒栖的蝴蝶。
我岔了气,只好蹲在地上,拄着腮。小犬就从我怀里蹦下来,毛茸茸的尾巴一摇一摇,在我指尖弄绕着。
“你说,叫它啥好呢?”
“卖狗的说它叫查尔斯。”
“甚么洋名儿啊,不好听!”
“那小姐想叫它什么?”
“不如......叫它‘波波’,怎么样?”
我坏笑着。龙傲天神情尴尬。
“这不好罢......”
“那中和一下,叫它‘波波茶’好啦!”
“......行吧......”
龙傲天蹲下身来。小犬突然汪汪两声,一抖身上的毛,似乎是对新名字表示满意。
“你刚才也说了,明知道这没有用,为什么还要带它回来?”
龙傲天看着小狗的眼睛仍然弯着,却更像是透过小狗在看别的什么:“小姐知道的,倘若我果真如许大夫所说,春秋不寿,有这狗儿陪着少爷,或许会比我陪他的时间还要长些。待事情解决,小姐也总归是要嫁人的......”龙傲天苍白的指节被小狗的绒毛衬得愈发透明,春阳下竟能看见淡青血管的微微搏动。
我站起来,别过脸去看大门外马路两旁的野花丛。
蝴蝶双双飞过,扇着焦痕似的翼,固执飞向太阳刺眼的光亮里,变得一片模糊。
夜雨新霁。有布谷啼叫着,一蹦一跃跳过湿漉漉的青砖,啄食洒落其间的米糠。整个欧阳别苑的门,全都关得死死的。
平地惊雷似的,忽然炸开一声狗吠。鸟受了惊,扑楞楞地飞走了。紧接着,院子里的狗全都叫开了。一声叠着一声的狂吠,在院落的墙壁上起伏回荡,停了又响。
虽然看不见,但我猜,那些人应该已经来了。
狗叫三遍过后,刘波这才一手抱着波波茶,一手习惯性地撩着长衫的衩摆,从台阶上走下来。我和龙傲天跟在后面。
“傅市长来了,还不快些出来迎接!”叔父已经从车上下来,站在大门口,油光锃亮的鼻子鼻孔朝天。
“来了来了。”刘波去开门,波波茶就从他怀里蹦下来,呲着牙朝叔父汪汪,引得院里其他狗又一次齐齐乱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