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钧一发之际,忽然有一柄佩剑从斜侧方探出,借着刀锋之利,稍稍挡了长戟的攻势。
坐骑受惊,扬蹄疾驰,夏侯惇的危机顷刻而解。
夏侯惇拭去眼前的血影,勉强睁开双眼,匆促低头。
佩剑好端端地悬挂在腰侧,似乎未曾出鞘。
可就在不久前,他分明察觉到腰间一轻,随即,身后传来金属交锋的刺耳长鸣。
正是那短暂的钝响,助他躲过身后的杀意。
夏侯惇看向身前,一条人影死鱼般瘫在马背上,全然不曾变动姿势,更不像是会在危机关头拔出长剑,拦下偷袭的角色。
“你……”夏侯惇蹙眉,想要说些什么,但瞬息万变的战局由不得他分神。
他只得压下心中的惊异,再次提枪迎战。
在接下来的对阵中,夏侯惇分出少许心神,不时关注横于前方马背的那个少年。
可不管是什么时候,从哪个角度看去,对方都直挺挺地贴着马鬃,全无动弹,甚至不肯挪一个舒适的方位。
有几次,混乱的刀光戟影几乎贴着少年的头皮略过,他也没有半点动静,好似死了一般。
夏侯惇一面对敌,一面策马靠近曹操等人的所在,心中充满了问号。
他开始怀疑先前被救的一幕纯属自己的错觉,兴许是敌军在混乱中砍到了自己人的长戟也不一定。
来自后背的灼灼视线,顾至并非没有察觉。
他趴在马背上打了个哈欠,将挣脱束缚的手藏在身下。
除了夏侯惇,谁都没有发觉——方才千钧一发之际,是他抽出了夏侯惇的佩剑,短暂地阻拦长戟,又借着长戟的冲力,顺势将佩剑推回鞘中。
因为动作太快,太过隐蔽,就连劈下这一戟的将领都不曾看清,只疑惑地收回武器,不确定地掂了掂。
眼见夏侯惇即将与曹操会和,敌军加大攻势,汇成两支队伍,从东西两方包抄曹操所领的几十人。
“留下所有马匹与兵器,尚可饶你们一命。”
敌方领头之人如此说。
对这番劝降的话语,曹操眼皮未动,只当他在放某种浑浊难闻的气体。
见曹操如此“不识抬举”,敌军扬缰怒咤,愈加凶悍。
曹操这一方人少,但各个悍勇。
两方激战数回,难分胜负。
即使马背上再颠簸,被当麻袋横在鬃毛边的姿势再难捱,顾至也一动不动地躺尸,全当自己死了。
然而,在他耷拉着眼,昏昏欲睡的时刻,久攻不下的敌方将领忽然竖眉,朝他与夏侯惇的方向大喊:
“顾白面,你还在等什么?”
?
顾至驱散了睡意,脑门在直觉的警报下突突作疼。
顾白面?这是在说谁?
……不要是他想的那样。
“听闻在黄巾贼、黑山贼内部,贼军将领们常用彼此的特征作为名号。骑白马的叫张白骑,跑得快的叫张飞燕,眼睛瞪得像铜铃的叫李大目[1]……”
夏侯惇垂着眼,看向顾至的目光比最初还要冷,
“看你白面俊秀,想来就是贼人口中的‘顾白面’了?”
顾至:“……”
不,我不是,我没有。
“所以,这位顾白面将军,‘你还在等什么’?”
夏侯惇语带讥嘲,将方才敌军将领的话原封不动地重复了一遍。
英挺的眉眼挟着寒霜,如同片片霜刀……如果眼神能具现化,顾至的后背大概已经被扎成刺猬了。
“我不叫顾白面,我叫顾静静。”
让我一个人静静。
无人能懂他的梗,也无人能懂他的忧愁。
想起不久前的疑虑,夏侯惇握紧漆木制成的枪身,看向曹操。
曹操没有开口,兜鍪微抬,朝向敌军。
——静观其变。
夏侯惇乌眸沉沉,冷眼看着敌军首领叫嚣。
“顾白面,你究竟是怎么回事,莫非忘了你我二人之间的约定?”
顾至缓缓抬手,捂住耳。
“顾白面,你为了救郭老头,向我借了半缗钱,可欠着我不小的人情。你现在趴着装死,不顾我二人之间的约定,莫非是想出尔反尔,临阵倒戈?”
双手挡不住魔音,更挡不住四面八方各异的视线。
顾至抛下早已挣断的绶带,一手撑着马的鬐甲,纵身一跃,平稳落地。
夏侯惇于一瞬间横枪于前,警惕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你是何人,莫非是沙白目?”顾至缓缓转身,古井无波的目光投向树林东侧。
倘使他真的是顾白面,是这人的同伙——这家伙突如其来的吆喝,不仅徒劳无功,反而会让曹操这一方心生警惕。
这哪里是提醒,分明是想让他死。
如果不是另有图谋、故意为之,那这人……还真是又傻又白目。
“沙白目?”敌方首领一愣,“这是何人?”
夏侯惇冷眼看着这无趣的一幕,骤然,风声入耳,他猛然抬首。
“全军后退!”
林中有人。
敌方在故意拖延时间。
几乎在高喊落地的下一刻,十几支羽箭从林中疾射而出,射向曹军。
有几人闪躲不及,胸膛当即中箭,闷声倒下。
曹操这方的一个年轻小将红了眼,横刀而上,就要将顾至这个“细作”斩于马下。
顾至眸光一敛,急退半步,恰好与刀光错身而过。
离得最近的夏侯惇一把拦住小将:“先避箭雨,不要轻举妄动。”
他带着众人寻找掩体,没有再看顾至一眼。
方圆数丈之内顿时清空。
除了倒在地上的亡者,就只剩下顾至一人。
顾至若有所觉地抬眸,望向隐约可见弓矢的密林。
敌方首领一改拙笨白目的模样,抬戟横指前方,冷声喝道:
“先杀顾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