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生发髻微乱,冷眼看着,忍了忍,终是没说出伤人的话。
沈先生受惊,病体虚弱,刚支撑着回府就倒下了,现下好不容易睡着,这人居然在院外闹成这般不成体统的样子来。
同为女子,但她看着院子里纠缠不休吵闹的香芸,心里一点怜悯都没了,只觉得此人得寸进尺,顺杆就爬,枉费沈先生一片好心。
顾晦换了一块棉巾给沈穆擦手,他自是听见了外面的声音,眉头一皱。
“红袖姐姐,劳你出去叫人把她直接拖出院子,事后自有我担着。”顾晦低声道,“先生刚刚入睡,惊醒了之后是再也睡不着了的。”
红袖早忍不住了,只是想着公子待人温和,所以一直没吭声,现下有了顾晦的话,心下一定,转身疾步出了门。
沈穆脸色苍白,一只手被顾晦握着擦洗,另一只手隐隐扶着胸口。他难受得厉害,眉头皱得紧紧的,喘息声也很重。
太医已经来看过了,说沈穆这段时日思虑过甚,忧思伤身,这次受到惊吓,虽然并无大碍,但先前清毒之后并未好生将养,眼下才会病得厉害。
今后只能靠养,才可勉强与常人一样。
顾晦把沈穆的手一同放进被子里,他屈膝跪在床榻边,然后试探着,替了沈穆的手,轻轻揉着他的心口。
沈穆的心脏跳得很沉很费力,所以他总是忍不住挺一下身子。
“嗬呃——嗯——”
“老师,我在这儿。”
顾晦打着弯轻轻按揉:“老师,我在这里呢,揉一揉是不是好些?”
沈穆颤着呼出一口气,头微微往旁边歪,长眉渐渐舒展。
他赖在沈穆房中多时,知道沈穆的一些习惯。
比如说,沈穆有时候很像个小孩子,平时还好,越是病中虚弱难受之时,越是离不开人。
沈穆突然动了一下,顾晦明显感受到胸口下重重一跳,抬头一看沈穆,见他嘴唇嗫嚅着,无奈听不清他说什么,干脆把耳朵贴近。
“疼呃——雁,雁雁,小军——咳咳!”
顾晦摸不着头脑,但见沈穆摇着头辗转,虚汗又出了一身,纤瘦的手推开了被子,往虚空中伸去。
顾晦握住沈穆的手,冰冰凉凉,怎么都暖不热。
屋外的哭喊哀求声渐远,但沈穆终是被搅了安眠,他很艰难地喘息一声,苍白的胸膛无力地挺起,又落下,像是从梦魇中惊醒,终于挣扎着睁开了眼。
顾晦给他喂了几口水,然后从他身后扶着他的肩膀坐起来一点。
“冷不冷,我给老师换一身衣服好不好?”
沈穆刚醒还有点回不来神,他靠在顾晦的胸膛上,听见他心脏有规律的咚咚响声。他知道顾晦在跟他说话,但脑子转不动,太累了,只知道声音是很轻的。
少年人正在发育的时候,但他的声音并不难听,只是低沉了一些。自己的手被人握着,掌心温暖干燥。
沈穆难得的有点呆。
他下意识想要抓住一点什么,把手抬高,顾晦握住他的腕,沈穆也不执着,呆呆地盯住。
顾晦笑了一声,低头,从他这个角度,可以看见沈穆秀气的耳垂,他的眼睫正在颤动,像是蝶翼一般,漂亮但脆弱。
沈穆的脸型很柔和,骨相极美,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挑不出毛病,只让人觉得舒服。
顾晦闭了闭眼,复又睁开。
他总忍不住盯着沈穆看,但这不能怪他,世间诸多颜色,在他眼里唯有沈穆鲜活。
沈穆虚弱地靠在顾晦身上喘息,身上的香气越发浓郁。
顾晦早就知道沈穆身上的香气是什么了。
是雪莲香。
影宫档案里,曾言丞相长子出生时性命垂危,有高僧献出雪莲,勉强救回一命。
雪莲是极珍贵的药材,疗效极佳,却不想过了那么多年,沈穆的身上居然还残留着雪莲的香气。
“咳咳!”沈穆没什么力气地喘咳,“华、华夫人在外面是吗?”
顾晦蹙了眉心,不太乐意的“嗯”了一声。
“那就扶我起来,见见她吧。”
“……老师,”顾晦抱着人不撒手,“不去见她好不好?你现在身体不舒服,应该好好休息。”
沈穆摇头,他看着素色床帐上绣的连绵莲花纹沉吟道:“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就透露出古怪,满朝文武,世家寒门,咳咳,为何华榕偏来找我这个毫不相关的人求助,不去找别人?”
顾晦眸光一闪,轻轻揉着沈穆的心口。
沈穆躺不住,他的呼吸不是很顺畅,试着撑起身子坐高一些,顾晦一手揽着沈穆的腰身,一手扯过迎枕放在他身后靠着,自己换了一个方向坐在床沿上,然后继续给沈穆喂水。
他的嗓子哑了,嘴唇也有点干裂。
像是精美的瓷器裂了口子——看了让人焦心。
“再有,他一个小小的刑部侍郎,何以凭一己之力调查出这么多东西?”沈穆晃了一下顾晦的手,本就明亮的眸子更加有神,专注地注视着他:“让我见见华夫人,嗯?”
顾晦根本抵挡不住沈穆这样的眼神,他绷着一张俊脸:“一刻钟。”
沈穆弯了眼,“嗯嗯嗯”的点头,结果把自己点得晕乎乎要歪倒。顾晦无语,但还是体贴地凑上前给某个没有自觉的病人揉太阳穴。
“笨死了。”
沈穆抓住顾晦的手,眼睛里还是迷茫的,但已经着急为自己辩白了。
“我不……”
“不笨。”顾晦俯身慢慢抱了一下这个虚弱无比又心软得不像话的傻瓜,不自觉哄道:“你不笨,你最聪明了。”
骗你的,天字第一号大笨蛋。
可是这么心软的大笨蛋,我好喜欢待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