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景医看在眼里，垂眸笑笑，趁着对方的停顿便立即插入话筒，刻意加重了……前者的称呼：

“顾前辈当时在和谁说话？他说了什么？以及…有些冒昧地再问您一嘴，既然当时还未到您的上班时间，为什么要那么早提前到呢？”

此话一出，分明话里话外都是一股干巴的质问意味，沈利峰却肉眼可见地放松不少。

大抵是曾经的工作习惯，他不仅不觉得这种不拐弯抹角的问话方式生硬，反而徒增亲切，很快便应道：

“我不确定，但结合后面来看…应该是你的母亲；

当时还是去晚了，隔着扇门，就隐约听着句：‘你快去吧，他还在等着你，路上注意安全’；

我为什么提前到嘛……哈。”

前两个问题他答得很正色，到了最后一个，沈利峰回想起什么，顿时笑了声，又很快收住：

“那天我儿子轮到做值日生，积极得很，愣是提前一个多小时就起来要去学校。

我平常没时间，接送都是他老妈的活，当时刚好不用赶着班儿，就难得起来送了他回。”

晏景医了然点头，正当沈利峰以为对方要撤回话题继续时，又听那人带着兴趣道：

“原来沈队长对做值日这种事那么热情么？他是劳动委员？”

沈利峰一愣，下意识反驳：

“啥委员呐，从小到大他连体育课代表都没争来个，他就那时候小屁孩图新鲜！搁家我是没看他勤快过，就他现在养的那猫的屎，都是他老子帮他铲的……”

“噗嗤……”

沈利峰抱怨儿子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晏景医没忍住的一声嗤笑拉了回来。

他惊奇地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与方才截然不同的真情笑意，又后知后觉对自己揭好大儿的短，起了几分若有若无的难为情，只好试探打断：

“嘶…不过，这和咱们要谈的事儿吧，是不是没关系？”

晏景医自然收笑：

“是没关系，抱歉，请您继续。”

沈利峰挠挠头，感觉好像有哪不太对，但又说不出什么所以然，就权当过肺烟吸太多出了什么幻觉，于是又扫了扫烟再次陷入回忆：

“…我当时在外边觉得没啥，咱们干刑侦的早点来也不是啥稀奇事，就以为他只是跟朋友聊天，就没往心里去。

现在想想，在看到他开门后见到我跟见鬼似的反应那会儿，我就该问清楚的。”

晏景医微微摇头：

“您清楚的，他只是脸上藏不住事儿，但嘴上不会说的。”

沈利峰对此只是苦笑一声，他本就是在自我安慰，当然没有反驳的想法，只得再道：

“发现不对劲的时候，是在当天早上八点过半。

当时…交警队那边传来消息，高速路上发生了场恶性车祸，一辆油罐车与一辆轿车相撞，在交警队的同志赶过去的时候…还发生了爆炸。

湖西好几年都没有遇到过那样恶劣的交通事故，局里很快就传开了，油罐车司机被救出来后紧急送去了医院，而轿车车主，传来的消息是，当场死亡。

死者……”

他咽了口唾沫，不安地确认了遍晏景医的态度，才咀嚼着文字慢慢接道：

“是你的母亲。”

不知是清楚对方对这些都知情所以想要快点跳过，还是单纯不愿对这话题多说，沈利峰立马又解释起异常来源：

“但是同时传来的还有…哎……还有…你父亲殉职的消息。

那是从东都那来的消息，你母亲她…一直和东都有工作联系，少数领导也清楚你父母的关系。

再加上他们当时还有工作方面的请求，所以无论作为家属还是同事，都有必要最先告诉你母亲。

可问题就出在这，你母亲她当时……”

“当时她理应来警局上班，却在高速出了车祸。并且她出车祸的溪北高速，就是湖西通往东都的必经之路。”

感受到沈利峰的迟疑，晏景医没有丝毫犹豫便干脆利落地接道。

他并不吃惊，对上对方意外的眼神，也只是淡淡点了下头：

“这些我都知道，所以，沈叔叔，能告诉我，您为什么首先怀疑顾前辈的么？

我想，仅凭早上那一通电话，并不足以让您起疑。”

沈利峰短暂沉默，最后挤出了一个“是”，而后补充：

“我没想到你考虑到了这些，所以按照这样的顺序，想让你更清楚些。

既然你自己已经查到了，那我就直接说了。

其实不止一通电话。事后我私下调查的时候才想起，在你母亲出事的前几秒，老顾他，也接了一通电话。

那通电话时间很短，但老顾的反应很大，甚至连站都差点站不稳，我很少见到他这副模样，何况，他是我队里一名极为优秀的刑警。”

沈利峰深吸一口气：

“当时无论是交警队还是局里，都把这场车祸定义为普通的交通事故。

哪怕我提出质疑，表达了你母亲当时在事故地点的行为存在疑点，并且监控中油罐车显然在紧逼着轿车前进的行为可疑时，他们也只是拿我作为死者好友，对这场意外存在不理智观点的理由作为搪塞。

你母亲的通讯设备在那场车祸和爆炸中都毁得一无所有，我就只能凭着那丁点疑虑，从老顾身上下手。”

晏景医若有所思地猜测：

“您…查了他的手机？”

沈利峰肯定：

“是。我乘了工作之便，虽然那段时间他很警惕，但还是被我找机会引了出去。

就像我猜的那样，事发当天的那两通通话记录，都是他和你母亲的。

而最后你母亲的最后那通电话，他录音了。”

见他关键时刻迟迟不开口，晏景医终于有了催促意味：

“录音内容…是什么？”

沈利峰不语，只是默默从衣兜里掏出一样包裹严实的东西，郑重其事地递去，见对方接过，才慢慢推去手机：

“这才是我这次找你，真正想交给你的东西——

我把这段录音，做成了录音带。

你不用急着打开，录音内容，我也存在这个手机里了。”

他别过头，不愿再看对方的反应，只是不留痕迹地抖手，点开了那段录音。

录音时间很短，噪音占了大半，似乎有飞驰时呼啸的风，混杂着刺耳的鸣笛声。

噪声到了后面，却又像时间忽而静止，只留有一道女声轻轻传来。

那女声坚定而坦然，甚至带着解脱般的轻松笑意，像是早已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才显得一切都好像不再重要。

她说：

“小顾，完成你的任务后，还请，好好照顾我的孩子。”

“再见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