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会温柔安慰滕卫波,“在哪里不都是工作,国外的月亮还能比国内圆不成?也就你在她身边,她不唠叨你唠叨谁去。”
所以滕静言从小就不喜欢奶奶,和大伯姑姑见面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但是那年春节,她宁愿回到没有暖气的农村,也不想和滕卫波待在一起。
如果能选择,她一点也不想过年,这是一年中最痛苦的时候,全世界的人都团圆去了,图书馆也不开放。
滕静言抵达的时候,奶奶正在院子里扫地,看见她连连叹气:“我那没出息的小儿子,我这么大年龄了,还要帮他养闺女。”
哪里都不待见她。
滕静言的委屈无处宣泄,“奶奶,我能做饭,你想吃什么告诉我,我都能做。”然后抢走老太太的笤帚,帮她清理,她只希望,奶奶不要赶走她,要不她真的不知道去哪里了。
在奶奶家呆了五天,滕静言初六就返程了,因为初七就要回到学校上课。政府三令五申要给学生肩负,但西中为了升学率,仍然安排给高三学生上课。
临走前一晚,奶奶给了她二百块钱,“你妈走得早,你爸也没奔头了,你好好上学。明年不用过来了,以后到我坟头上柱香就行啦。”
滕静言抱了抱她,这是她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抱奶奶。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觉得这个支离破碎的家里,还有一个人记得叮嘱她好好学习。这个人,居然是她从小最讨厌的奶奶。
在农村,滕静言每天挑煤做饭,每天最开心的事,就是忙完全部事情,躺在冷冰冰的炕上和应赫发信息。
墙面是冰的,炕头是冰的,被子是冰的,只有应赫的信息是有温度的。
他去日本了,每天都给她发照片,有北海道的雪、美食日料、飘雪的天空、朦胧的落日,只有看到这些照片时,她才会觉得短暂逃离了现实。
应赫发来一张他滑雪的照片,他踩着滑雪板,弯着膝盖,身后雪花溅起,他问:【帅不?】
滕静言看着滑雪的少年,看着农村窗外一望无际的雪地,回复:【很帅。】
应赫:【初六返校别忘了,我给你带了礼物。】
滕静言:【嗯。】
初六一大早,她坐了三个小时长途汽车,挤在返程的客流里,终于回到家。
待了五天,两手长满了冻疮。开门,转动钥匙都十分困难。
滕卫波正醉醺醺地躺在床上。
还在春节里,马路上的树梢上挂着红色灯笼,家家户户欢声笑语,不时还有饭菜的香味传进来。只有她家,冷冰冰的,像一个巨大的冰窖。
满屋令人作呕的酒气,她不知道做点什么才好。
晚上就要乘公交返校,滕静言简单收拾了下屋子,然后去陵园看了看李秀楠。
再返回家的时候,已经五点半了,拿上书包,六点就可以坐车回学校,年也就算过完了。
滕静语站在家里,旁边还站着一个小混混一样的男人,也就是她后来的丈夫,姜航。滕静语上高中的时候,袁航就鞍前马后,常常站在家楼下等她,滕静言放学路过,他还会痞里痞气吹口哨,滕静言有点怕他,总是躲得远远的。
滕卫波已经醒了,坐在沙发上,抱着头。
滕静语看到她进门,拉着她的手,很温柔地说:“妹妹回来了,过年怎么去奶奶家一声也不说,我回来了好几次也没见到你。”
然后往她手里塞了一把糖。
滕静言才反应过来,这个春节,她还没吃过一颗糖。
滕静语打扮得光鲜亮丽,烫着时髦的波浪大卷,穿着修身的黑色羽绒服,踩着白色的尖头羊皮靴,像杂志里才能看到的都市丽人。
相比之下,滕静言穿着过时的棉衣,因为是淡粉色的,已经洗得发黄,外面欲盖弥彰地套着西中的校服,灰扑扑的。
任谁看,也不会觉得是亲姐妹。
“妹妹,我昨天梦见妈妈了。”滕静语娇滴滴地说,“我也很想妈妈。”
“那你去看过她吗?”
滕静言想起陵园墓地上的泥灰,滕卫波前两天还去得频繁,酗酒之后只有滕静言没回放假才去清扫一次。
滕静语有些尴尬说:“妹妹,人死不能复生,妈妈最希望我们姐妹俩好好的,对不对?”
滕静言呆滞地点点头。
滕静语笑了一下:“妹妹,爸爸说他没钱了,我马上要回美国,那边学费生活费开销特别大,姐姐也过得很辛苦。所以——”
她把滕静言拉在床头坐下,给姜航使了个眼色,远航从兜里摸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百元钞票,“妹妹,我记得妈有一对金镯子,爸说在你这里。”
滕静言猛地抬头,正对上滕静语笑意盈盈的眼睛,她循序渐进说:“我们是姐妹俩,妈妈的东西,我也应该有一份的,你不能这么自私呀。”
滕静言退后了一步:“你不是已经有妈妈手上一直戴的玉葫芦了吗?”
“那个呀,值几个钱?”滕静语站起来,把一百块钱塞在她的校服侧口袋里,“瞳瞳,镯子在哪里呢?”
滕静言又后退了一步,却被姜航狠狠推了一把。
她踉跄,站稳后仍是摇头:“那是妈妈的遗物,我不能给你。”
滕卫波抬头,眼睛里有泪花:“静语,爸爸在想想办法好不好?不要逼你妹妹了……”
“想办法,你一直说想办法,”滕静语突然气急败坏,“你有什么办法,有钱喝酒没钱给我生活费?妈妈不在了,你就不管我不要我了是吧?”滕静语大哭起来。
滕卫波还从来没为滕静言说过话,正当她的心被一种奇怪的温馨填满时,滕卫波说:“不管怎么样,不能卖秀楠的遗物。”
滕静言突然就笑了。
在滕卫波的心里,第一是妈妈,第二是姐姐。之所以帮她说话,只是因为那对金镯子是妈妈的遗物。
姜航走到写字台边,突然提起滕静言的书包。
“你要做什么?”滕静言全身绷直,带着警觉问。
“不干什么,”姜航嬉皮笑脸打量她,“把东西给你姐,我就把书包还你。”
滕静言的眼泪喷涌而出,跳起来去抢书包,但是姜航个头高,把书包举过头顶,她根本够不到。
她的眼泪反而让袁航更加兴奋,像逗弄一只没有主人的流浪狗。
滕静言从身后揽住她的肩膀,替她擦眼泪,声音轻柔:“瞳瞳,不是姐姐为难你,是我真的没办法了你知道吗?姐姐好不容易考到美国,也算替咱们姐妹争了一口气。你把桌子给我,以后我毕业了,会让你和爸过上好日子的。”
“爸。”滕静言终于向沙发上的男人求助。
但滕卫波垂着脑袋,抽着烟,一言不发。闹了几分钟,滕卫波站起来:“静语,要不这样,楼下超市我看招收银员,瞳瞳就不去上学了,我让她去应聘,每个月给你两千块钱。”
如同从冰窖坠入炼狱,滕静言心脏猛地收缩,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三个人,第一次想关上门一把火同归于尽。但是她不能,她还要上学,还要高考。
滕卫波继续说:“瞳瞳,姐姐比你有出息,咱们家也是没办法了,你先辍学,后面姐姐毕业了再补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