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赫Q.Q头像始终是灰色,电话变成空号。像一滴水蒸发在盛夏的柏油路上,连一丝水痕都没留下。
从西颂走的时候,滕静言只带了应赫给她的粉色笔记本。封皮已经磨得发白,边角微微卷起,每一页都写满了他的字迹。时而飞扬,时而工整,全凭心情。
上大学的时候,很多同学玩校内网,实名注册的,要不仅要上传真人照片,还要写清学校专业。
夜深人静时,她借舍友的电脑,在校内网偷偷搜索“应赫”,想知道他在哪个城市上学。叫这个名字的不多,两页搜索结果都翻完,也没有找到。
屏幕的蓝光映着她的脸,像极了公交车上看到的西颂月光。
滕静言有时候会后悔,是她把话说得太重吗?
那么决绝地,把他彻底赶出了自己的生活圈,半点音讯也无,像湖心投下的石子,涟漪之后,无处可寻。
有时候又会想,没人会傻到因为别人的一句话放弃北大。
他那么优秀那么骄傲的人,一定是因为有了更好的选择。
后来重逢,似乎印证了后者。
哈佛医学院,的确值得他抛下一切。
可是。
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
如果应赫真的上了北大。
她的第一志愿会选北京的学校啊。
在那个没有滕卫波也没有滕静语的城市里,一切都能重新开始。
没有可是,填报志愿时她避开北京,报了A大的新闻传播。
大学四年里,她被同学们称为冰山美人,每日独来独往,不允许任何异性出现在身边。
喜欢她的男生很多,却没有一个,比应赫优秀,也没有一个,比应赫有耐心。
他们不会每周踩点陪她坐公交,不会给她写下成本的笔记宝典,更不会在滕卫波冲上来时挨下重重的拳头。
在她最灰暗无助的岁月里,是那束光,陪着她向前。
滕静言的眼镜上蒙上了水气。
汇报厅里安静得能听见窗外松针落地的声音。
男生字正腔圆继续打破砂锅问到底:“那请问学长,真正放弃的原因是什么呢?”
应赫原本随意地倚在讲台边,手臂撑着桌面,姿态放松。听到这个问题后,他直起身,在众人目光中,修长的手指轻轻握住话筒,迈步走向汇报台正中央。
有些人,生来就应万众瞩目。滕静言在娱乐圈里见了那么多一二三四线的男明星,他们接受了严苛的形体训练和专业包装,也极少有人能与素人应医生的气质比肩。
应赫的步伐很稳,皮鞋与地面接触发出轻微的声响,在安静的礼堂里格外清晰。
“抱歉。”
应赫开口时声音有些哑,清了清嗓子,“虽然我这个人看起来吊儿郎当,但是我很珍视学业的,这个尹校长能作证,我从未主动放弃保送。”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台下密密麻麻的学生。话筒将他低沉、郑重的声音放大,尾音在汇报厅里回荡。
“如果能重来一次,我会坚定地选择去北京。但世界上没卖后悔药的,错了就得认,我跟自己认错后就从美国回来了,算起来多走了整整九年弯路。”
滕静言的心开始钝痛。
有一把被岁月腐蚀的刀,在她的心里来来回回地磨。
“每条路有每条路的风景,”应赫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在西中,我见过最美的风景,但美国,对我来说,无异于沙漠。”
说这句话时,他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某个地方定住。
滕静言抬眼,对上应赫温柔的目光。那目光像极了夜空中的大角星,明亮、璀璨、充满生命力。
眼泪瞬间盈满眼框。
滕静言允许眼泪肆无忌惮地流下来。
她很久没有这样哭过了,在滕卫波让她放弃学业愤怒时、在没钱缴纳新学期学费无助时、在剧组被其他演员欺负受气时、在全网铺天盖地黑料麻木时,都不曾这样哭过。
原来,流泪也可以不是难过。
滚烫的泪水,恰似绵绵春雨,倾注而下,花草丛生。
应赫微微前倾,握着话筒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他停顿片刻,目光扫过台下年轻的面庞。
“我吧,高中时代自诩聪明,这些年却活得碌碌无为。”他的声音有些哑,“今天站在这里,我没有什么成功经验可以分享。作为一个眼科医生,就是想告诉学弟学妹们——”
“注意!鸡汤来了哦!”应赫虚张声势,台下一片笑声。
他眼角带着顽劣的笑,抬起右手,食指轻轻点了点太阳穴,“学弟学妹珍惜眼睛啊,不要用眼过度。”
台下的学生本来屏住呼吸,结果学长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一起高声起哄:“切——”
应赫远远看着滕静言,扯起嘴角,声音从带笑变得低沉:“我的大脑做过错误决定,但眼睛一直很诚实。眼睛一直想看着的地方,就是要去的终点。朝那个方向走就行了,发生任何事,也不要回头。”
……
应赫站在原地,袖口微微卷起,露出一截手腕。又回答了两个问题后,尹校长提示时间差不多了,他才松开话筒,金属支架发出轻微的震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