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再见。”小男孩离开前回身道别,说完看了看手里的乐高,委屈巴巴又要哭出来,“算了,叔叔是医生,我可不敢再来医院了。”
笑声传出来:“行吧小孩,后会无期。”
“滕静言。”护士叫号。
“诶你别进,门口等着。”护士一只手将陆晴拦在了门外。
滕静言走进了诊室。
白色的地板很干净,反射着光。
应赫正在给用具消毒,头也没抬。
应赫是出了名的衣架子,青春期时候就宽肩窄腰。如今更是挺拔,白大褂在他身上说不清地合适。
宛如一株恣意生长的白杨树。
应赫忙完,核对电脑上的患者信息,点动鼠标,沉声道,“滕静言。“眉眼比照片里更加清晰生动。
“是。”
“坐这。”应赫指了指角落里的椅子。
椅子的黑色皮质有些脱落了,有些地方露出白色的内衬。滕静言从善如流,在椅子上坐定。
她打量着周围环境,左手边就是巨大的仪器,仪器边缘光滑而冰凉,右手边是个洗手池,下面放着垃圾桶。
“怎么了?”应赫走过来,俯视着她的脸,目光专注,带着医者的怜悯,引不起任何遐思。
他戴着蓝色的口罩,白炽灯下皮肤上附着着一层柔润的光。然而那眼眸却漆黑而深邃,像月光下一口幽深的水井,吞没了喜怒,看不出丝毫情绪。
却有着说不清的压迫感。
“喉咙里卡刺了。”
“先把口罩摘了。”
滕静言卸下口罩。
短暂的对视后,心里最后的一丝顾虑消散。
还好,他并没有认出她。
应赫扶了扶额镜,拿起内窥镜,弓着背,面庞凑近滕静言,白大褂下两腿撑开,“张嘴,发‘啊’声。”
“啊——”
那冰凉的,尖而细长的内窥镜进入口腔的时候,滕静言头皮发麻,倒吸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应赫高考后杳无音讯,现在九年已经过去。
他已经都忘记了吗?
她曾经说过那么难听的话,也许他耿耿于怀还在生气。不,他那么拽的人,怎么会记得这点鸡毛蒜皮。他也是那么骄傲的人,怎么会忘记尊严被践踏。
但不管怎样,他并没有任何超出职责范围的举动。
直到感觉到仪器离开口腔,滕静言才睁开眼睛。
她生硬地把头偏向窗户,假装在欣赏窗外的风景,其实是害怕他平静的目光。
“鱼刺卡得比较深,住院部没有鼻腔镜,用异物钳取不太舒服,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应赫说着,取出异物钳。
滕静言回头,那异物钳像内窥镜一样尖而细长,只是前端的钳口90度弯着,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来吧。”她眼角微不可闻地抖了抖,张开嘴,也不看着举钳的人,机械地张嘴。
余光看到应赫指节分明的手拿着异物钳靠近,稳的一批。
仪器探进喉咙,刚刚触碰了喉壁,尚未发力,滕静言便觉得痒。
紧接是涟漪一般泛起的恶心,她控制不住干呕起来。
应赫将垃圾桶拿到她脚边,递来几张面纸。
“谢谢。”滕静言狼狈不堪,用一根指头撩开被泪水糊在脸上的头发。
抬起头,诊室内的光有些刺眼,滕静言努力维持最后的体面,“对不起啊医生。”
“嗯,咽炎这么严重确实少见。”应赫了然点点头,视线隐晦不明,似乎藏着关心,不,是医生对患者的责任更确切一点。
“想吐就吐桶里。”应赫用脚将垃圾桶又向她挪近了些。
“就是不适应,您继续,我保证配合。”滕静言挺直身板。
吱呀——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大夫,还有多久?怎么等这么长时间……”门外有患者等不及,推门探头问。
“医生有限,有序排队,把门关好,感谢配合。”
应赫并没有被询问声打断,他心无旁骛地看着滕静言下半张脸,左手熟稔地按着她额头,右手拿着设备命令,“继续发音”。
“啊——”异物钳再次探进了口中。
这次滕静言全身紧绷,所有的力气都游向嗓子眼,仿佛那里有一个开关,用力按住就能控制。
她感觉到异物钳触碰喉咙,慢慢向下游走。
很好,那难受的感觉冒出来,又被意志按住,胶着着。
仪器像一条冰冷的蛇,继续向下探。
“坚持。”应赫沉声道。
“呕——”
一丝麻痒逃离掌控,一瞬间引发天崩地裂。
滕静言双手压在脖子,蹲下,在垃圾桶上方干呕,比第一次还要剧烈。
她像水中垂死的人,向上伸出手,还未开口,纸巾已被塞入手中。
待好受些站了起来,滕静言开口:“我不耽误后面的人了,明天一早去门诊做鼻腔镜。”
“今天我接手了七个卡刺儿的,还没人把鱼刺带走。”应赫把设备收起来,饶有兴致地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