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里紧张的气氛松懈了下来,丞相又恢复了先前的温润语气:“你怎么猜出来的?”
“我诈你的。”江千劭道。
“哼,我相信肯定是我有什么地方露馅儿了,你不妨同我讲讲,我不杀你就是了。”
“你不觉得你出现的时机太巧了吗?我们才刚要离开,你就放出消息,说要在山玉阁和人做生意。”
“就这一点?”
“不。先前在万事通那儿,是你用眼神警告了他,所以他才没敢告诉我们真相的吧。我相信周侨说的,那人还是有点本事的。”江千劭那时就心生疑虑了。
“哈哈哈……看来你观察还挺细致,不错。”
“你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时机也很巧,我看你写字的样子,手腕扭转之间,不乏劲力,像是练过的,又怎么会是山野间迷茫寻人的哑巴弟弟?只有阮家善那小子被蒙蔽了眼睛罢了。”
“是你们主动救我的,怎么就怀疑到我头上了呢?”玉面丞相语气和善,倒是像好学的学生在请教老师。
江千劭道:“最好的狩猎方法,就是假装猎物出现。”
“哈哈哈,你说的有道理,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丞相道,“不过就这个条件,可还远远不足以让我把令牌交给你。”
江千劭拿起一个烛盏,开始在林立的书架间穿梭。
“就算是你和我做了交易,我也只怕没命出去。”他将烛火凑近一个玉石书架,只见上面有一道喷溅血迹。
“和你交易的人,根本就没出去——吴凯杰和阮家善在哪里?”江千劭问。
静了一瞬后,丞相轻轻笑了一声:“他们啊,都死了呀。”
“他们哪里得罪你了?既然你要杀他们,为何不在外面就直接动手?”江千劭皱眉。
“那个姓阮的小子,被你这么哄骗还死性不改,居然相信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而且还跟着我走了,所以被我杀了也是活该。”丞相阴恻恻道。
“至于那个大老粗,当然是因为太贪心。”丞相讥讽道。
江千劭走着,忽然感觉脸上一热,落下了一滴液体。
他伸手,借着烛火一看,竟然是血!
只见天花板上横着一具悬挂的尸体,赫然就是吴凯杰!
“周侨呢?”江千劭不相信周侨也会像这两人一样,那么轻易就被杀死。
“当然也和他们一样,和我进行了交易,然后永远留在了这里。”
丞相顿了顿,试探似的问道:“话说,我很好奇,你和那位周郎君,到底是什么关系?”
“关你屁事。”江千劭怼道。
“哈哈哈,当然不关我的事,不过八卦之心人皆有之。我看他在乎你在乎得紧,怎么样,你要不要考虑和他一命换一命?”
“他没死?”江千劭抓住了他话里的关键点。
“当然,我还给他留了一口气,毕竟是我们最好的杀手。”
“不过吧,我这人最是看不得你们这些弯弯绕绕,你情我爱的了。所以今天我只能让你们走一个。”
“你到底对他,到底有没有半分真心呢?连自己的爹都能下手的江大少爷?”
江千劭的眼神陡然凉了下来。
“……巧了,我也和你一样,不相信有什么所谓的情爱,父子之间都能互相残杀,我与他甚至都没有血缘关系,只不过是你情我愿的皮肉交易。”
“呵呵,你真的半分动摇都没有过?”
“别恶心我了。”江千劭道,“要不是他皮相尚可,我根本不会将他留到现在。”
“我本来就是没有心的人,所以我才能走到现在。”
“而且,我相信,你和我是一样的人,吴中书。”
!
江千劭这一句话说出口,久久都没有回应。空气中剑拔弩张,暗流涌动着,似乎在酝酿着一场暴雨。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吴中书默认了他的身份。
“你刚才和我聊天的时候。你来找哥哥,就是找吴凯杰吧。听到他要杀你,你才对他动手的。”
还有他表现出的对阮家善的信任和了解,都已经超过了陌生人的范畴。
况且,吴中书是他们几个子弟中,唯一一个爱看书的人,和吴家的土匪风气完全不沾边。
“我没想到你爹当了大总统,你倒是要复辟封建制度。你爹知道吗?”
“住嘴!你们这些愚昧的人根本就不会懂!”
吴中书的假面终于被撕破,他带着怒气,像是把对世界的不满全都发泄出来。
“人本来就是奴性动物,愚蠢自私又懦弱,他们就需要一个伟大的领袖,统治着他们!而我,就是天命之人!”
江千劭冷笑一声:“你未免太过自大了。”
“我说的难道不对吗?!你看这当今世道,饿殍千里,勾结腐败,不都是缺少一个统治者!”
“他们需要一个皇帝!而我能在短短十几年,就建立起复兴社这样一个庞大的组织,不就证明了我有那个本领吗!”
江千劭丝毫不被他的激情所触动,冷声道:“你不过是庞大时间中的一只蚂蚁,你能建立起这样一个组织,也是混乱时代的产物。”
“还有,你当真以为都是你的本领吗?要不是你出生在吴家,说不定就和路上的冻死骨一样。”
“你胡说八道!你就是嫉妒,因为你手里没有和我一样多的筹码!你不就是想要钱权吗?你以为你又能高尚得到哪儿去?你有什么资格评判我!”
“是啊,不过我起码坦荡。”江千劭讥笑道,“不像你,被猜出来了还不敢露面。是担心我抢令牌杀人吗?”
“……呵,你这回猜错了。我不露面的原因,是因为根本就不需要我亲自动手。”
他说完,笑了一声:“周侨,你说是吗?”
江千劭的眼神微变,他看向传出微弱衣物摩擦声的角落。
周侨站在那里,不知站了多久,听到了多少。
“他这般玩弄你的真心,你还不赶紧将他杀之而后快?!”吴中书也自黑暗中走了出来,双眼通红看着周侨。
江千劭这才注意到他踩着高跷似的鞋,为了防止他们从身形认出真实身份。难怪那个哑巴先前走路一拐一拐的。
周侨低着头,江千劭看不清他的表情。
“动手啊,周侨!杀了他!”吴中书离他不过几步远,将刀递给了他。
周侨接过刀,比吴中书高了快一个头的身躯微微起伏着,很是不平静。
他提起了刀。
“吴中书,你真是想多了。我看你才是愚不可及。”江千劭蹙眉道。
“周侨他手下这么多人命,怎么可能会轻易动心。他和我们也是一样的人。”
吴中书听见他这话,愣了愣,随后大笑:“哈哈哈,你听见了没?你觉得我们谁说得对呢?”
吴中书心中想,这个江千劭不仅自己活得不清不楚,还对别人的真心一无所知。这点他吴中书倒是要比他强点了,起码还能分辨真情假意。
周侨闻言,终于抬起了头。他没分给吴中书一个眼神,反而直直看向江千劭。
江千劭在触及他的眼神时怔了一瞬,不过很快又恢复如常。
“周侨。”
周侨听见江千劭喊他的名字,眼里的浓雾终于散去了一些。
“把他的令牌拿给我。”江千劭道。
那玉牌就在吴中书的腰间挂着,有了那令牌,就可以号令精兵卫。经过先前几遭,江千劭就意识到,在这个乱世,光有钱财还不行,得有武力才有话语权。
他此番来这里,除了解决宋阳炎的诉讼,更多是因为想要复兴社手里的兵力。
这是最快也是最有效的方法了。其他三家的统领都是经过几代积累下来的,他没有办法抢到手。
“哈哈哈,我看你真是痴人说梦了。”吴中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