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故州开始,饶百善和吴永力每过一个村子,都能看到两杆形制相同的红旗。
红旗下不是排着长龙,便是一两个人举着铁皮喇叭,当着众多百姓说着什么。
那些平时畏畏缩缩的泥腿子现在活力焕发,不见半点麻木茫然之色。
有不少人认出饶百善和吴永力,眼中居然流露出仇恨和杀气。
他们清楚记得,上次这些人见到他,如同老鼠见到猫一般惊惧逃窜。
两人只觉得浑身难受,心里泛起一阵难以言明的反感和恐惧。
他们沿着官道走上勒马坳。
四面都是山林,耳畔只有沙沙的风声,他们起伏不定的心情慢慢平缓。
饶百善说,“你晓得那红旗上面写了甚么?”
说完他自问自答道,“写的是‘农民联合,减租减息’和‘铲奸除恶,替天行道’。”
“好大口气,但的确是那女人一贯的作风。”吴永力常跟着何起蛟与饶百善办事,丝毫不觉得奇怪。
但这份了然片刻后化作苦笑,“堂尊只遣你我二人下乡,只怕是没想过为难大同社。都怪何……若非他放纵,岂会有大同社的今日!
“我听小道消息,何班头与那贼妇有私情,可是真的?”
“这话你别瞎说。”饶百善左右张望,定下心来,“在这里说,你不怕那女人将你打死?回县衙说,你不怕班头打你班子?”
吴永力愕然,忙闭紧嘴巴。
饶百善摇头,慢慢露出些茫然之色,“堂尊要我们察访民意、厘清责任,作何解?”
吴永力一愣,“不就是弄清事情经过……”
他顿住话头,脸上露出为难神色,饶百善看他一眼,笑道,“永力,你听见大同社脑子便乱,如今终于回过味。
“察访民意,厘清责任……察访民意,厘清责任啊!”
饶百善重重地重复最后一句,又嗤笑一声道,“此两件事哪样是差役该做的,能做的?何况只你我二人。你我二人能做甚么?
“‘民意’,是哪个‘民’?是老爷,是大同社,还是佃户?民意在前,责任在后,始终不提事实,堂尊是指,该以‘民意’定下‘责任’而不是‘事实’么?
“定下‘责任’却不是定下‘惩戒’,是不是根本就没有‘惩戒’?厘清‘责任’,只是让双方或是三方各退一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吴永力惊诧地看着饶百善。
饶百善没理会他,像是自言自语般地继续说道,“堂尊与你我面谈后,我一直在想堂尊到底想要甚么结果。
“我想来想去,还是想不通彻。去问何班头,却说他也在想办法,大同社现下搞出的事,万分复杂,让我一切小心。
“方才一路走来,看到乡民振奋无比,忽然想明白,要晓得堂尊想要甚么结果,便得先晓得堂尊最怕甚么结果。”
吴永力有些明悟又有些疑惑,“堂尊最怕那些有功名的把他告到府衙,告到三司?”
饶百善摇头,“永力,乡绅告状堂尊最多丢官,可……”
他环顾四周,确定没人,才将声音压到只有身边人才能听清的程度,“可若是激起民变,便是要命的事!”
吴永力呆在原地,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饶百善呼出一口浊气,拉着他往前走,“莫多想。我们两个小小皂隶能做甚么?堂尊不会指望我们解决这件事。
“打发你我下乡,八成是做样子,给那些老爷交代罢了。”
翻过勒马坳,便到温和里地界。
官道纵贯山冈,随着地势慢慢走低,连接檀江上的花桥。
走过花桥,人声鼎沸。
曾经被毁掉半条街的花桥市不但重新建起房屋,还比之前大上一倍。
集市上开起以往没有的肉铺、点心铺、胭脂铺、布帛铺、铁器铺,甚至有了间窑子。
但饶百善和吴永力却没机会好好感受花桥市的繁华。
站在街头张望的吴永力很快发现有一张熟脸带着笑朝他俩走来,那人身后还跟着几个短小精悍的男人,一看便不好惹。
饶百善发现异常,却没有一点意外地说道,“永力,是唐家二爷唐廷瀚。”
唐廷瀚因农联之事赶回谱口冲帮忙。他走到两衙役面前,彬彬有礼地说道,“两位差爷到温和里,怎生不知会大同社一声,倒叫我社失了礼。”
吴永力讪讪笑道,“二爷太客气,我们只是办些小事,哪里敢打扰贵社。”
唐廷瀚笑道,“不晓得两位要办甚么事?我社若能帮上忙,也是我社之幸。”
吴永力瞥了眼饶百善,见后者皱眉沉思,只得自己回道,“能有甚么事,例行公事,到乡里巡查罢了,哪能误了二爷的事,我等到处转转便回去了。”
唐廷瀚道,“喔?是么?唐某不才,却是第一次听说‘巡查’的公事。”
吴永力露出尴尬的笑,正想解释,却又听唐廷瀚说道,“两位差爷有所不知,温和尚贤两里近来出了些事,两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