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不喜被这声敲桌子的动静惊得回过神,抬头对上一张略微怫然的脸孔。
对方的下巴四十五度轻抬。
有道是三代富,五代阀,九代十代成世家。世家里养出来的公子哥儿就连指甲盖儿都写满了矜贵。
虽然这类公子哥儿她从小到大见过不少,但——世家也分高低,无疑他是高处的那个。
察觉对方态度,冷落之余满含歉疚地说抱歉。
杨二少虽然性子透冷,但骨子里调性是有礼有节的,西装革履,香气四溢,合上菜单时不经意露出手腕处公价一千多万的理查德米勒,公子哥英俊潇洒,风度翩翩,他的时间就像腕上的表一样金贵。
其实自打进门起,仅仅看对面的姑娘第一眼他就知道双方对彼此没有任何心思,不过是被长辈强行拉过来凑对,心照不宣后续也只是走一段过场好向家中长辈交差。既然这样,他也没必要佯装得多热衷。
只不过,这个陪他演对手戏的人,眼前的姑娘演技实在拙劣,都粉末登台不吝赐教了,好歹走完这一场。
他本无意提醒,只是她显然没弄懂今天来这儿的意义和目的,一直走神会显得很不合时宜,尤其是不远处还有两个虎视眈眈的母辈在时刻关注他们的一举一动。要是持续这样冷场,只怕是说不过去。
于是在他含蓄又略带鄙夷的端详之下,程不喜也意识到她干巴无趣,哪里有一点来相亲的样子?于是满含歉意地冲他笑了笑,一笑泯恩仇,也仅仅是于此了。
紧接着拿起银勺,往莓烦恼里,搅了搅。
“……”
气氛凝滞,好似一阵乌鸦飞过。
衣馆二楼端坐的陆庭洲放下月白色的红茶杯,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是有了一点霜雪初晴般的霁色。
看来也就那样嘛。
在旁的季公子同样看得津津有味。
要是再不说点儿什么场子都冷透了,比冰美式都要冷,杨二少:“冒昧问一句,陆小姐一直盯着窗外,是有什么吸引你?”
陆小姐。
陆小姐。
他好像一直喊她陆小姐。
程不喜身形微顿,放下勺子,黑漆漆的眸子水润清透,直直对上他的:“你好,我是寄养在陆伯伯家的,我姓程。”
腔调平稳,没什么不堪。
杨二少:“。”
愣住。
原来应该是程小姐。
后知后觉自己这是闯了多大的祸,似乎母亲和他说过这件事。
虽然不是亲生的,但和亲生的没区别,陆夫人处处放话这就是他们陆家的嫡亲小姐。
和她平静的神色形成极端反差的,是他此刻说错话的措颜无地。
喊对人名是基本的教养,一旦有差池这是忌讳。
被问窗外有什么,如此那般几乎都快看入了迷,程不喜也没藏掖,回答说:“那儿有只猫——很像我放在医院里的那只。”
明显有心缓和气氛。
是啊,这个点本来她应该在福利院,和宁辞一同看望受伤的小猫。可是却被拉过来相亲。
真诚的人总是身怀杀计,杨二少对她彻底改观。
良久,“这件衣服,很衬你。”他发自肺腑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
“是吗,谢谢……”程不喜也不知道今天为什么会突然选这一套,或许和白月光一样,都是白色的吧?
她也不再绷着心弦,大大方方聊天,“好多年了,一直没穿,今天原本是要....”
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即将出口的话猝不及防被截停,她没继续往下说了。
“巧了,我今天原本也有别的事情。”杨二少耸耸肩,一副相见恨晚的样子。
程不喜听罢,试探道:“你的“烦恼”,和我的,是一样吗?”
毕竟她记得当年有个小女孩一直黏着他,他才刚回国,没准儿还没能见上面。
杨二少露出一丝无奈又确认的表情。
“看来是了。”
临别前,“你的那位大哥……”他欲言又止。
“嗯,怎么了?”
杨二少眯了眯眼,回想起刚才和他对视时的画面,总觉得他像是要把他给生吞了——
可话到嘴边他又摇了摇头,以为自己想太多,“没什么,你那位大哥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面阎王,不好相与。”
程不喜噗嗤一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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俩人并排从咖啡厅出来,杨二少绅士风度,走在前方开门带路。
回到衣馆时,面对两位忧心忡忡寄予厚望的母亲大人,杨二少直截了当地开口:“抱歉,程小姐各方面都很好,只是对我来说年纪太小,有缘再见。”
总要有人当恶人,他一并揽下算了,反正他的口碑已经崩无可崩。
杨茗杨夫人气得火冒三丈,当场替他赔不是,要白淑琴不要放在心上,他在国外多年,养成口无遮拦的性子。
白女士内心很期待俩人能看对眼,杨家在北城也是数一数二的门楣,又不像沈家那样盘根错节,但事已至此,她也没什么好说的,拍了拍程不喜的手背,微笑表示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