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安,慈幼堂。
听说今日来了一位新夫子,孩子们都很兴奋。
来听课的除了住在慈幼堂的孤儿,有很多都是附近农家的小孩。他们的父母在劳作的时候不便看顾,便会把孩子送到慈幼堂,晚上再接走。
夫子讲得好不好父母也不清楚,毕竟他们也不识字,但是没人不愿意让孩子读书。读了书,就跟普通的庄稼人不一样了,将来没准还能考上个功名。
有人会送来女孩,说让娃娃从小熏陶些书卷气,长大了性格好。
今天坐在门边的就有一位女孩。她拖着小木凳,划出吱哑一声。木凳的一条腿卡进地板的裂缝里,害她摔了一跤。
她拍拍屁股爬起来,新夫子已经在堂上站着了。
二十多双小眼睛一起盯着,陶洵有些紧张,说不出话。
于是堂下就慢慢响起嗡嗡的说话声。
坐在木凳上的女孩偷偷从门外捡来一块石头,垫在凳脚,高度正好。她这下可坐得稳稳当当了。
堂上的夫子已经翻开了书,小女孩看着她,心中忽然有种灵妙的感应。
她之前在田里打盹,醒来的时候心里就有同样的感觉。走在路上没过多久,她就翻出来一丛野葡萄,一个个比手指头都大。
小女孩嘴里泛出酸甜的感觉,她立刻就精神起来。她转过身,扯过旁边一个小男孩的书。小男孩抬头时,嘴里还咬着剥落的墙皮。
陶洵握着书卷念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小孩儿们齐声跟读:“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陶洵一句句念下来,又教他们写自己的名字,一堂课很快就结束了。
她没想到自己还有当夫子的一日,人生际遇总是这么变幻莫测。不过她感觉好极了,尤其是下课没多久,有个小女孩往她手里塞了一颗野葡萄。
第二堂课要教孩子识五谷。授课的是一个落榜的秀才,他的妻子就等在门外。等讲完课,他们会一起务农。
夫子摇头晃脑,孩子们也跟着摇头晃脑。
“五谷者,社稷之本也。不可不识其形、知其用。”
夫子握出一把谷物,分发到前排的孩子手上。
“观形、触粒、闻香、哎,不许吃!”
有个小孩偷偷把米粒放进嘴里嚼,被夫子狠狠敲了一个栗子。
“稻黍粒圆润,稷米细长,麦穗分青黄两色,菽豆则以青黑为多。”谷物一排排传到后面,没有人再偷吃,夫子满意点点头,继续道:“春播黍稷,秋收稻麦,菽豆宜夏种,麦分冬春两熟。都记住了吗?”
孩子们异口同声:“记——住——了——”
其他的事情都没有变化,除却慈幼堂里新来了一位女夫子。哦,是陶夫子。她和其他夫子一样,将知识喂到这些小豆丁的脑袋里,还生怕他们学得不够多。
于是日子如流水一般过去。
这一日,有人来到慈幼堂捐款。来人是一位锦衣金冠的老爷爷,他长的很胖,眼睛很小,尤其是两条胡须像老鼠的尾巴。
他走路的时候要拄拐,腰也弯了不少,也有可能是被他腰上的沉甸甸的金坠子压的。
小孩围着他嬉闹,小男孩指着他咯咯笑开了。“爷爷爷爷,你看着像画上的大贪官。”
胡泰清看着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吹胡子瞪眼:“胡说,那都是本官一分一分赚来的。”
他的胡子动起来更像老鼠尾巴,小孩尖叫着笑得更欢。
胡泰清腰间的金坠雕成了一串金元宝,不仅如此,金元宝围成链,最后组成一顶官帽。胡泰清得意地解下金坠,道:“爷爷教你们,这可是好东西。有了它,什么都能做得。”
没这群小鬼看了,立刻就撇开了眼,不屑地哼气。胡泰清心里想着这群山野小孩懂得什么好东西,怕是连金子都不识得。
没想到年龄最大的一个小孩,摇头道:“我们夫子说了,金银财宝比不上腹中诗书。金银再多,传到第十世子孙,也会花完。唯有孔孟之学才能流传万古。”
胡泰清手掌支着拐杖,叩响地面:“谁教你们的,一股子迂腐酸气!你们夫子姓陆?还是姓尹?”
孩子们齐声回道:“不,姓陶。”
胡泰清耷拉着眼皮,一边摸着胡子,朝来时的方向走去。他的拐杖敲过一丛嶙峋怪石,叩出一声清脆的响,好像心中的块垒也粉落散尽。
胡泰清喃喃自语:“原来你图的竟是后世之名。没想到,你比我还贪上百倍千倍呐!”
几日后,慈幼堂又来了一对姐妹。妹妹做人妇装扮,手上戴着银镯,挽着她的姐姐一道走来。她的姐姐外貌更是奇特,并不是说她的容貌有多美若天仙或是丑陋不堪,而是指她缺了一只耳朵。
两人将一只装满银两的布袋放入捐献箱中,与管事人聊了两句闲话。
说是姐妹俩凭着从宫里拿的银子,做起生意。后来妹妹嫁作人妇,与姐姐仍亲如一家。在两人操持下,生意也越来越好,去年已开了好几家分店。
“我们俩姐妹从前在皇宫做宫女,后来满年岁便出了宫。”见众人有兴致,她们便说起从前在宫中的事,件件都是慈幼堂里的人从未听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