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晓瑜十分高效,到了北京的第二天就通知游云开看房子。房子不远处有地铁有商场,交通便利周边繁华,开车到关忻的医院只需要十分钟。全程游云开嘴巴就没合上过,大大出乎了他的预计——这是个设施齐全窗明几净的豪华别墅!
“太夸张了吧!”
楼上楼下转完,游云开在楼梯口惊慌失措——世外桃源和犬吠鸡鸣咫尺天涯泾渭分明,他从未如此直观感受到贫富差距——慌恐地扳过他姐的肩膀,上下检查:“姐,你不是被人包养了吧?有困难我们一起想办法,你可别想不开啊!”
“什么玩意儿,”池晓瑜黑脸,拍落他的手,轻撩耳侧飘逸发丝,“别人给郑稚初的顶账房,他自己都忘了还有这么个房子,昨天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一拍脑门儿翻出来的。”
郑稚初就是游云开口中“凶了吧唧讨厌小孩”的郑叔,跟池晓瑜的爸爸分属两个极端。池叔叔喜欢小孩,和蔼可亲;郑叔冷若冰霜,看谁都是垃圾。小孩最会看人下菜碟,见到池叔叔就围上去从“今天家里吃什么”讲到“今天看见了外星人”;见到郑稚初都跟避猫鼠似的,溜着墙边走,实在躲不过去,才硬着头皮拘谨地叫一声“郑叔”。
郑稚初从不在乎,他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与他们平头百姓居住的普通小区格格不入。但游云开从小就有一种直觉,下凡的郑稚初非赖在泥里不走,纯粹是因为对池叔的恨。
对,就是“恨”,再加上点厌恶和瞧不起,不知二人之间有什么过节。但郑稚初对池晓瑜十分微妙,表面烦不胜烦,但关键时刻——就像阿堇举例证明的——总会出手相助。要类比的话……游云开脑子变幻莫测——有点像斯内普对哈利的态度。
池晓瑜猜不透他脑子里的奇思妙想,径自说:“……一直没人住,冬天得你们自己烧燃气供暖,肯定比市区冷,不过你们俩个阳气旺盛的大男人,干柴烈火的,应该不难挺过去。”
游云开苦着脸咋舌:“姐,这么大的房子,月租得多少啊,我现在还没挣钱,全靠爸妈的善款,总不能都让关忻付啊。”
池晓瑜双手一摊:“郑稚初懒得管这些小事,他让我定,我又不知道北京的行情,你看着给吧。”
“我看着给——我怎么给啊?!”
游云开短暂的人生中就没打过攻守易形的仗,不知道怎么处理。池晓瑜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你在意的点对别人来说无关紧要,越抓着不放越招人烦,除了满足你的道德欲外别无他用,不如大大方方接受。”
游云开近来经受不少冲击洗礼,他并非投身教条难以自拔的人,只是被质疑“错误”,任何生物第一反应都是抵抗。不过,吃一堑长一智,他如今最在乎的,是要关忻过得舒服。
“我明白了,姐,”他说,“我综合一下附近的租金,然后给你个答复。”
池晓瑜照着他后脑勺扇了个满意的巴掌:“孺子可教也,弟妹御夫挺有术啊。”
游云开捂着后脑勺,一脸不好意思,黑润的双眼中掩不住幸福荡漾:“以前我觉得世界很大,保不准明天会遇上谁,但自从遇到他,我的世界就变小了。”他的手在心口比比划划变大变小,“他包容我的古板,理解我的固执,允许我任性做自己,甚至在我伤他至深之后,仍套上‘凌月明’的皮肤,豁出关雎的脸面帮我平事儿——我知道他有多爱他妈妈,他带我去过那棵水杉树——”太多的东西想说,不免语无伦次,“他从不打着关雎的名号招摇,在他心里,关雎就只是妈妈,是独属于他的,最独一无二的身份,不会跟任何人分享,只有我是例外。”
池晓瑜这次没有搞怪,很认真地聆听着,沉静的凤眼酝酿着陈酒般的故事,引人入胜。
“姐,说实话,退赛之后我以为我会松口气,但并没有,”游云开说,“我守着钢规铁律,就意味着关忻妥协退让,一想到关忻付出了什么,我就舍不得,和他相比,我的原则一文不值。只可惜,事情发生时,我还啥都不明白。”
“你从小就不灵光,但你无疑是我们当中最聪明的那个,”池晓瑜轻笑,“有人领悟事情比你快,但你总能理解得更深刻,在这个三秒内就必须抓住眼球的时代,你这种老款小孩儿可真不好找。”
“不吃香了是吧,”游云开哈哈一笑,突然文静,“只要关忻吃我觉着香就够了。”
池晓瑜抖落一地鸡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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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云开先斩后奏,虽然只是走个形式,但还是签了租房合同,押一付三。等关忻回过神,大势已去。
他没想到游云开本事通天,用普通两居室的价格租到了富人区的别墅,动用的无外乎钱权人情。钱权游云开没有,那就只剩下最后那个。
人情债最难还,关忻担心游云开误入歧途,刨根问底。游云开把他圈子里的人物关系画了张图,逐一跟关忻解释了,但依然没能打消关忻的疑虑:“你们这个郑叔究竟是什么人?”
游云开挠头:“反正来头挺大,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啊,得问我姐,我姐肯定知道。”抬手卡住小拇指尖,嬉皮笑脸,“我是小狐狸,仗的是我姐这只大老虎的势,现在生米已成熟饭,娘子就从了官人吧。”
关忻板着脸,瞥他一眼,半晌说了句:“什么时候跟你姐吃饭?”
游云开笑弯了眼。
协调好时间,三人约在池晓瑜住地楼下一家人气爆棚的烤肉店——池晓瑜订的,说是来北京必吃之一。
本就是答谢宴,关忻欣然就范,看了眼地址,发现池晓瑜住的是一所高端公寓,这种公寓没有短租,不禁问游云开:“你姐是要长住北京了?”
游云开刚掀开被子爬上床,一问三不知:“她没说啊,怎么了。”看了眼地址,说,“哦,她来北京就住这儿,也是郑叔的房子,有一年暑假我来北京找她玩儿,还住过呢,那时候我妈看我死死的,我姐发了一万个保证,保证跟在我身边寸步不离,每天一个电话汇报,我才得以解放三天。据说郑叔的助理还亲自给我妈打了个电话,说会帮忙看着我,我妈才放心,但其实那三天我连郑叔的影儿都没见着。”
关忻欲言又止:“你们这郑叔……挺有意思。”
游云开翻到他身上,咬了一下挺翘的鼻尖,忿忿:“你只能对我有意思!”
关忻撒开手机,笑着搂住了他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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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到分院之后,关忻一直没轮休,跟游云开天南海北,晚上接不了他,于是两人约好直接去店里汇合。
关忻向总院申请了角膜,排队排了一周多,一直没什么动静,打电话询问,前面的人数不减反增,不由压着火气问:“上次前面排了四个,这回怎么变成六个了?”
“临时加了两个自费的,还有一个是院长亲自关照的。”
关忻无可奈何,一边借口角膜紧张安慰小姑娘,一边厚着脸皮给主任打电话。上次主任被殃及池鱼,关忻一直没能当面道歉,如今为公事相求,还真不好开口。
主任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角膜怎么匹配我做不了主,都是患者,轮到哪个做哪个,你着急的话,去问问院长。”
关忻当然不能莽撞越级找院长,低声下气:“领导怎么安排自有用意,我这边也正好跟主任您汇报下分院的情况,”将这几日的流水账简短说明,重点把小姑娘的情况夸大其词地说了,“……才十六岁,家里困难,本来成绩挺好的,因为眼睛休学了,我寻思早做早回校,别耽误学习,这么年轻恢复起来也快……”
主任听完,似有触动,说:“我跟院长提一提吧。”
关忻千恩万谢感恩戴德,撂下电话,虚脱地摊在诊室里冷硬的椅子上,桌面铺满了小姑娘的病例,每一个数值他都能倒背如流。窗外叶片枯黄凋零,秋光肃杀,如同手术刀上的反光。
关忻迎着光伸出手,手指轻盈舞动,一遍遍复习着角移的步骤和手法。
他一定能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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