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云开自有他的原则,关忻理解,眼里揉不得沙子是年轻人对待世界的特权,正因如此,关忻无法站在过来人的角度规劝游云开融入“潜规则”,当初游云开最吸引他的也是这种纯粹。
然而,在确定关系前,他和游云开是相对而立,看向彼此的闪光;如今他们是并肩同行,关忻看到的更多是前路的阴霾,到底是眼睁睁看着游云开撞南墙,还是冒着决裂的风险扽住羁绊之绳,关忻没有前车可供考鉴,但他清楚,人生在世,要懂得用污水洗身,世界五彩斑斓,唯独没有清与白。
关忻强打精神出完六天的义诊,第七天赶最早的高铁去往临市,出站拿到东西,又乘坐最近的高铁回抵北京。
他本来订了稍晚些的机票,减少旅途的忙碌疲惫,但他担心游云开的状态,只想早点回去抱抱他。
坐进车厢,车站风景缓缓向后移动,关忻拿出一本书,将其中夹着的东西轻轻取出,再度仔细检查了一遍。
——一张SB的签名明信片
SB一共出过五张专辑,游云开说他一直没凑齐。关忻在各个二手网站上留意了一圈,有出的,但都是第二、第四和第五张;价格离谱倒在其次,主要是第一张和第三张仙踪难觅,根本凑不齐一套。关忻深入了解了一下,原来第一张发行数量稀少,鲜有人出手,上架即出,全凭手速和运气;第三张则因为收录了大热歌《后窗》和《库里肖夫效应》,更是紧俏,有价无市。
那段时间关忻一有空闲就密切关注专辑动向,还真让他刷出两家出第一张专辑的,但都没抢到;后来他提高价码,终于联系到了一家倒闭的影音店,打算重金包圆,可店长说这一整套两天前被人订走了,关忻要是不着急的话,他有渠道可以帮忙留意。
事已至此,也没别的办法;店长看关忻很有诚意,便说手上还有一张正版的SB签名明信片,是第三张专辑的限量随赠品,这个比专辑还少,一来纸类零散难以保存,二是几乎不会在市面上流通,问关忻要不要,要的话不包邮,得自提。
关忻想了想,问:“上面有‘雨辰’的签名吗?”
店长回:“刚觉得你内行你就说外行话,雨辰只有一段视频,哪来的签名。”
关忻回忆着游云开的碎碎念,又问:“那小鲤鱼的呢?”
“这个有。”
一张签名明信片,六千八。
关忻不太懂它的贵贱,只知道游云开喜欢。
店长不支持包邮,需要自提,他看了眼城市,挨着他义诊的地区,就特地牺牲了难得的休息日,跑去拿货;怕明信片不好收放,还劳烦店长随便买了本书夹在里面。
车窗外风景倏忽,关忻借着朝阳明媚的光线,小心翼翼地卡着明信片边缘翻看,像捧着一捧雪,生怕化了似的;又不知第几次上网认真做着对比,手中的明信片年份久远,泛黄老旧,边角蜷缩,网上的它则雪白鲜活,风华正茂,不过几处细小的防伪标识可以确认买到的是正版。
心终于落回肚子里,关忻欣赏起明信片——不是什么东西都像酒一样历久弥香,正如同明信片上这六个人和他们的名字,年轻的他们模仿披头士的Abbey Road经典封面,穿越斑马线,在众人眼前走过长长岁月,最终淹没人海;关忻不禁想象着泛黄老旧的他们,是五零四散?还是藕断丝连?在他痛苦的时光里,他们遭受着什么?
关忻把明信片重新夹好,连轴转的疲倦在体内涨潮,收回散漫的思绪,他闭上眼睛昏昏欲睡,最后一个念头是:虽然微不足道,无法与整套的专辑媲美,但希望它多少能化解些游云开的愤懑。
到了家已经下午四点,游云开不在,估计在学校。关忻放下行李,给游云开发去微信,半天没有回复,于是拿了车钥匙去学校。跟着进进出出的学生混进了大门,他先熟门熟路地去了裁剪室,没人——也对,复试作品都交上去了——他出了教学楼,转悠在楼与楼之间的路径上,正要给游云开打电话,忽然手机响了起来,是连霄。
关忻不想接,按了静音,但连霄锲而不舍,震得奔波一天的他要散架,只好妥协接起,死气沉沉的“喂”了一声。
连霄清越明朗的声音通过电流传过来:“月明,我回来了,什么时候一起吃个饭?”
关忻沉默,正要措辞回拒,连霄又说:“别这么无情,带上你家小朋友一起来,我也带个朋友。”
关忻一怔,心念一动,问:“男朋友?”
连霄不置可否:“后天有时间吗?我一会儿让人订餐厅,然后把时间地点发给你。”
话说到这份儿上,关忻不再矫情,应了下来。连霄宣布有了男朋友,就像正式拍摄时的即兴发挥,压力给到了关忻——要接的体面松弛,又不能刻意,走钢丝一般,一步踏错,四方塌陷。
但若能和连霄桥归桥路归路,他衷心祝福连霄幸福。
挂下电话,关忻举目辨认方向,秋季天黑得越来越早,日落西山晃得人睁不开眼,两个黑洞洞的剪影背光而来,相谈甚欢,不看前路,其中一个——
关忻眯了眯眼睛,走上去打断他们:“云开。”
然后目光落在游云开身边的高挑人影上,脖腔修长,体态轻盈,很是眼熟。
游云开吓了一跳:“老——关、关、关大夫?”
关忻眉目微微一动,意外他的称呼,确定关系之后,除非床上情趣,游云开私下叫他“老婆”,公开叫他“关忻”,相较之下,“关大夫”这三个字恍如隔世,透着股疏远客气,仿佛一双大手迫不及待将他推离。
他没当场纠结,彬彬有礼地问:“这位是?”
“哦,他、他是——”
“凌老师您好,我是华堇,”阿堇落落大方地伸出手,关忻微笑着握上去,“我们之前见过,在郡王府,霄哥的化妆间。”
关忻舒展眉宇,恍然大悟“哦”了一声,明知故问:“你和云开——认识?”
“我们是老朋友了,”阿堇赧然,一笑生花,“今天没什么事,一起聊聊天,让他带我逛逛校园。”又问,“凌老师也认识云开?真是巧。”
“嗯,他是我的患者,”关忻瞥了眼游云开。游云开不知所措,却没半分宣誓主权的意思,关忻收回眼神,心里像壁炉中燃烧的木柴噼啪炸响,面上不动声色,“你们忙,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头也不回,扬长而去。游云开看着他的背影,急得像隔着玻璃看见香蕉的猴儿,阿堇笑着打趣:“你眼睛落凌老师身上了?要不把人家叫回来。”
游云开的脸涨得通红:“不是,我就是——”
“他叫你云开呢,你在他医院办年卡了?”
游云开张了张口,啼笑皆非,反驳的话消散在空气中,但见阿堇顾盼生姿,巧笑倩兮,不禁想起初高中时他也是这幅模样,迷得多少女生神魂颠倒。
昨天服装节彩排,游云开在候场的模特中偶遇了阿堇,彩排结束,阿堇主动约他第二天聚聚。一想到上次吃得胃疼的饭,游云开干脆约了下午茶,本想喝完咖啡就分道扬镳,没想到阿堇送了他一份礼物。
打开一看,他的嘴巴差点脱臼:“这是、是——”
阿堇在他对面微笑:“我记得你特别喜欢这个乐队,但是一直没凑齐专辑,前几天在网上正好看见有卖一整套的,就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