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云开赔了夫人又折兵,回到寝室,悲愤填膺,捶完枕头,一口气炫了两块草莓蛋糕,扭头见端坐钓鱼台的仙人掌同志,一口气哽在喉头,嘴里的奶油咽也咽不下,吐又无处吐,倒霉透顶,猛地摔了叉子,过去拔刺:“你以为你沙漠植物就不用喝水了?说好的保佑我和关大夫成了就好好伺候你,你倒不识好歹!”
他这通火气纯是迁怒,恰恰印证了他的无能。他不是没脑子,如果关忻打心眼儿里不待见他,他绝不纠缠,就算当局者迷,那么白姨这个目前最了解关忻的局外人总不是说谎。
明明是两情相悦的喜事,偏偏跟跳探戈似的,他进他退,还都是为了对方,游云开诞出难以名状的情绪,比阿堇的疏远更复杂更焦躁,以前从未感受过,如同拉磨的驴,眼前的萝卜近在咫尺,却比海市蜃楼还遥远,最可怕的是——它那么真实。
关忻的爱就是那根萝卜,真实,具体,上面刻着游云开的名字,可游云开就是吃不到。
越往深处剖析,游云开的内心就闹耗子,他放过好脾气的仙人掌,坐回椅子,趴在桌上,脸埋进臂弯,瓮瓮地叹气,茫然彷徨,惨白的台灯下,如一出荒诞剧的尾声。
正在这时,手机微信响了,游云开索然地抓过来,一看,踩了尾巴似的腾地坐起,颤抖的大拇指解锁了三遍才解开。
来信息的是他剪裁老师拉的参赛群,里面就老师、刘沛和他,三个人的关系得耗费八个箭头,因此平时基本没人说话,除非必要。游云开心如擂鼓,定睛一看,鼓声炸出最高音——
他俩的初试都通过了。
游云开喜不自胜,将手机捧在心口,跺过脚,压住激动,往群里丢了个表情包,紧接着第一时间截图,通知给白姨和关忻。
结果发给关忻的消息,前面赫然一个巨大的红色惊叹号。
游云开傻眼,揉了揉眼睛,不是做梦,判断了下方灰字的解释,他确定关忻把他给删了!
人生真是大起大落,游云开悲喜交加,下半张脸笑没落幕,上半张脸哭丧骤起,呼吸破碎凌乱——就是关忻把他拉黑了他都不会这么生气,至少还躺在他的通讯录里,算是冬眠,但删除,那是死刑!
游云开悲从中来,才明媚的心情又乌云密布,他由衷地恼火了。
火气灼烧着他的四肢,头脑则愈加清明,过了好一会儿,一个主意逐渐成型。游云开放下手机,冷静地扯过一张画纸,却罕见的不是画效果图,而是重重写上两个大字:关忻。
银钩铁画,笔力千钧,透过纸背,刻入垫板。游云开不以为意,仔细思索着,将想法一一记下:首先,关忻做大的弱点在于情绪不能宣泄,他自小拥有世俗意义上的“优越”,故而一切痛苦都被视为“无病呻吟”,他不允许内心被人看见;其次,关忻是只应激的猫,越激进越反抗,对付他,只得蚕食,不能鲸吞;最后,last but not least,关忻喜欢他,单靠这一点,足够他有恃无恐,屡败屡战,愈挫愈勇。
写下这三条指导方针,游云开转了两圈笔,前所未有的理智。对付关忻,单靠热情只能落个下乘,有条不紊才是上策,一招一式都有章法,最忌着急。
游云开稳住神儿,心里有了盘算,在下方写了四个大字:欲擒故纵。
写完还画了个圈,笔一拍,举起纸,指尖弹了下纸页,清脆的声响如宣告比赛开始的发令枪。
失去了关忻家的钥匙,宿舍又不允许用大功率电器,送饭大法是不行了,于是游云开精心煮了一壶枸杞菊花茶,倒进保温杯封好。和关忻同居的日子里,他用心琢磨过关忻的一点一滴,自信比外面卖的更符合关忻口味;装好袋子,又去复印店打印了截图,夹在文件夹里,打车去了医院。
但他没有露面,而是委托导诊台的护士给关忻送了进去,随后片刻也没多待,径自走了。护士看着他沮丧的背影,同情心起,送进诊室的时候特地提了一嘴:“人家放下东西就走了。”
游云开知情识趣,关忻欣慰中夹杂些许酸涩,很是矛盾;拎出保温杯,又发现个文件夹,翻开一看,是两张微信的截图,一张是群里老师通知初试过了,另一张……硕大的红色惊叹号像两记重锤狠狠砸向关忻心口,仿佛在控诉他的铁石心肠。
关忻啪地合上,心烦意乱,拧开保温杯一看,菊花茶色泽澄亮,恰到好处的温热着,正好入口,可见游云开是掐着时间煮了送来,花费的心思不言而喻;游云开的细心不止于此,他是细无声地潜入他的生命,滋润他的灵魂,单单一杯菊花茶,选用哪里的菊花、枸杞精确到克、知他不爱甜,便试了无数种糖,最终在他的首肯下选定了冬瓜糖去除苦涩,又清甜不腻。
游云开的手艺很不错,但绝不是从天而降为关忻量身定做的,而是无数次不厌其烦地修改、磨合、精雕细琢后独一无二的艺术品。即便关忻并不在意微小的不适,但可能是游云开职业病使然,非得贴合完美才行。
关忻喜欢游云开是不争的事实,他也相信现在的自己能更好地经营一段关系,可他自认做不到游云开这般“削足适履”还乐在其中。十年的时间足够一个人从不顾一切过度到瞻前顾后,热情和经验不可兼得,年轻人有热情没经验,年长者有经验,却再没了热情。
是以游云开越用心,他越觉得自己不配。
关忻的目光落在文件夹的封面上,没有勇气再度翻开。游云开一定很希望得到他的祝贺,他也真情实感为他高兴,但是——
所有的话,重点都在“但是”。
思来想去,最终长叹一声。等晚上到家,看着游云开走后自己没做任何改变的格局,热闹后的空寂更令人难以忍受,他的心原本空荡荡的,但他不觉得,是游云开让他意识到,然后再也回不去了。
关忻曾自大地以为,畏缩于黑暗之中日久,见到阳光的第一直觉不会是“惊喜”,而是“刺眼”,于是他背过身去,闭上眼睛,鸵鸟一样把脑袋埋进沙子里,固执地拥抱黑暗,却自欺欺人地享受温暖。
不能再这样了。他心底有个声音说。少年背负全世界,青年拯救眼前人,到了中年,他的余力只够保护自己。
他倒在客厅的单人床上,只是想休息一下,却沉沉睡了过去。
游云开一阵风似的搅乱了关忻的一池春水。又送了三天菊花茶,第四天突然没了任何消息,关忻猜测他是忙着复试,但第五天、第六天、第七天……关忻有点儿坐不住了,复又想到这正是他期待的结果,再苦也得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