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青年目光盯着她,低哂了一声,缓缓道:“怎么,娘子瞧着,我像是缺钱的人?”
矮个随从适时地接话:“好叫娘子知晓,我们郎君正是当今三皇子。倘若继续不识礼数,岂不是不将我们三殿下放在眼里?”
折柔心下一惊,她知晓上京城勋贵遍地,却不想竟会撞上这样一尊大佛。
如此一来,她反倒不敢再贸然报出陆谌的名号,担心无意中得罪贵人会给他招祸,只能福身行了个礼,沉声道:“民妇无意冲撞贵人,望殿下宽宏,民妇的夫君还在阁中等着,恕不能久陪。”
话音将落,不待三皇子回答,旁边一间酒阁的直棂门突然被人推开。
一个酒盏兀地飞出来,直接砸中那矮个随从的后脑勺,他哎呦痛呼一声,捂着后脑转过头,张嘴就要大骂,却又在看清来人的瞬间噤了声。
廊下一声嗤笑,谢云舟懒懒倚在酒阁门口,下巴微扬,凉笑道:“外头这般热闹,我还当是何人,原是三哥管教不力,放任家奴欺侮良家女子。不就是一身缂丝袍子么?堂堂三皇子殿下,府上何时这般拮据了?改日去胥国公府上,我赔你个十件八件。”
三皇子李桢登时变了脸色。
谢云舟走过来,挡在折柔身前,冷冷看着那内侍随从:“九娘,这贼厮方才可有碰着你?”
大有一副只要她开口,他就废人手脚的意思。折柔心头一突,实在不愿生事,忙摇了摇头,低声劝道:“没事的。”
李桢倒是不以为意,看着他轻嗤一声:“鸣岐,我知你一向胆大妄为,可元丰毕竟是我的人,就在我面前,你还真能断了他的手不成?”
打狗还要看主人,当着他的面打杀他的侍从心腹,这和直接撕下他的脸面扔到地上踩有何区别?
他谢云舟再桀骜张扬,也不会如此不知轻重。
谢云舟却忽然扯唇笑了笑,定定地看着他,眼眸微眯,寒声道:“三哥,你猜我敢不敢?”
听出他话中的凛凛之意,李桢眸光骤然一顿,神色变得阴鸷。
他当然清楚自己这个表弟是个霸王脾性,从小仗着官家疼爱,一向在上京城里横行无忌,带着一身混不吝的浑劲,连他都要避让三分。
说来可笑,前几日谢云舟球场坠马,官家竟因他不曾出言慰问而大发雷霆,换个不知情的来,怕是都分不清他和谢云舟谁才是官家的亲儿子。
眼前这娘子虽有几分姿色,宜喜宜嗔芙蓉面,颇对他的胃口,但确也犯不上为了区区女色和谢云舟翻脸。
思量片刻,李桢扬眉笑起来,“原来都是相熟之人,大家误会一场,倒也不必再多计较,我还要去更衣,你们自便罢。”
他转过脸,冷冷地看了随从一眼,带人离开。
见李桢下楼走远,折柔暗暗松了一口气,笑着看过去,“今日多谢你了,鸣岐。”
“同我还客气什么。”谢云舟扬唇一笑,阁内烛光辉映,落在他眉眼间,越发英挺恣意,“你是自己一个人来的?”
折柔笑笑,“还有琬娘呢,她吃醉了,在酒阁里歇着。”
谢云舟点点头,看一眼折柔。
她今日吃多了酒,醉意微醺,颊边晕起绯红,几缕碎发掉下来,乳黄色的烛光杳杳跃动,仿佛在轻抚着她莹润的侧脸,缱绻温柔。
他忽然就有些嫉妒。
说不清是嫉妒那束烛光,还是嫉妒旁的什么人。
谢云舟喉结微滚,调开视线,嘱咐道:“我这三表哥一向阴鸷浪荡,过几日我要出京办差,你回去和陆秉言说一声,叫他小心些,多给你添些护卫。”
折柔唇角弯起,谢过他,带着小婵回了酒阁。
方才虽然生过一些波折,但知晓谢云舟今晚也在此处,折柔心下安定,回到酒阁里,重新要来一碗醒酒汤,让女使喂着陆琬用了,两人又闲说了一会儿话,顾弘简不知从何处得了信,匆匆赶来接人。
陆琬不放心折柔,踉跄着不愿走,将顾弘简往一旁推,“先送阿嫂回去。”
折柔笑了笑,自然不愿打扰他们夫妻相处,推说陆谌会来接她,让他们放心回去便是。
听她这样讲,陆琬便不多坚持,催着顾弘简去付了酒钱,同折柔告别后,夫妻二人一同回往郡伯府。
酒阁中安静下来,外面的喧闹声越发清晰。
入夜后的上京是说不尽的繁华绮丽,倚着栏杆向外看,长街上彩灯缤纷,人流往来,各色小贩佯佯而行,街巷上有孩童玩闹,也有年轻的相公娘子携手同游,满是烟火味道。
折柔垂眸看了一会儿,却愈发觉得孤独。
她低下头,一杯接一杯地吃酒。
不知过去多久,醉意渐渐上涌,她感觉眼前变得晕眩,身上微微发热,整个人昏昏欲睡,这才放下酒盏,倚靠着鹅颈椅闭目小憩。
小婵帮她披了件薄毯,出去问过卖要来一碗醒酒汤,正打算喂她喝下,抬头就见陆谌进来了。
实在是出乎意料,小婵吓一跳,结巴着唤了一声:“郎,郎君。”
陆谌点点头,接过她手里的醒酒汤,走到折柔身前,半蹲下来,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轻声唤:“妱妱。”
见她醉意不轻,陆谌心里极不是滋味,拧着眉,从后扶起折柔的身子,小心地圈在怀里,慢慢喂她喝了几口醒酒汤。
折柔脑中昏沉,隐约感觉到有人扶起自己,臂膀坚实有力,好像还和她说了什么话,可她朦胧得听不大懂,只以为是谢云舟过来帮忙,于是迷糊着笑笑,摆了摆手,“鸣岐,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