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玲的眼泪几乎打湿了脸上的纱布,又黑又亮的眼眸直直的盯着霁月,“如果真的能救常山镇,我同意。”
“小阿玲,你疯了?”
“既然这样,我也同意,就从阿玲的师傅和我的夫人开始吧!”赵远垂下被泪水打湿的眼眸。
“你们真的是!好好好,大不了下辈子再被我那老爷子抽个十鞭,烧就烧!我这就去把我那老爹老娘挖出来!”
“还有我们老张家的五口,也一起挖出来吧!老头子身体干不了这活,还得劳烦张镖头了!”
门口进来的竟是张大夫。
“张大夫……”霁月看着从门口迈进来颤颤巍巍的身形,一旁落羽小心的扶着,本就在眼中打转的泪水顺着面纱滑落。
“落羽,通知十一准备充足的粮食和水送进来,两人跟张镖头和阿玲去找合适的场地,准备火化,这位……”南初朝那身形消瘦的男人看去。
“在下赵远。”男人眼睛眯了眯,随手拱手道。
“赵兄,你可有把握说服其余的病人家属?”
赵远垂眸思虑了一阵,“我一个人没把握,但是张大夫对常山镇有大恩,有他出面,我想大部分家属都会同意的。”
“你们放心去,老夫有把握。”张大夫朝南初点头,“只是,切断水源?真的有这必要吗?常山镇中一共有五口水井,都已开凿了百年之久,若是封了井……怕是会引起慌乱,你可有把握按时送进来粮食和水?”
“落羽以性命保证,落日之前,必将水和粮按时送到。”
张大夫拍了拍落羽单薄的肩膀,“小姑娘家家的,要惜命。”
落羽愣愣地点了点头,随后便转身往寺庙外跑去,眨眼间便失去了踪影。
霁月在观音殿内地上的蒲团上坐下来了,从入镇以来一直紧张酸涩的心此刻,终于慢慢平复下来。
南初跳上一旁的观音台,二人都低垂着头,没有作声。
殿内寂静了一阵,忽的从观音殿后面传来众人的呼天抢地的喊声,随后又静默下去。
想来是张大夫和赵远劝服了大部分的家属。
霁月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只要众人能接受火化的事情,剩下的事情,便都不难办。
“找到了,时大夫,地方找到了。”阿玲奔了进来,“在离这里不远处,张叔和那两个穿黑衣服的哥哥已经去将入土的人挖出来了,让我来通知你去看看是不是可以。”
三人随着阿玲来到离寺庙不远的一处平地,原来应该是一处荒地,地上倒着一些各式各样的木牌,看上面的字,想来应该是用来充当墓碑的。
如今,原先被埋在地下的人已经被挖出了不少,地上的坑洞一个挨一个,挖出来的尸体被张虎用布利索的包裹起来,堆放到一边的平地上。
赵远和张大夫从远处走来,身后跟着一群人,互相搀扶着,几乎各个都是泪水盈盈的。
一位妇人看到堆叠在一侧的尸体,扑倒在地,“相公……是我对不起你!让你死后还不得安生!你来找我啊!你来找我吧!”
两位少年齐齐跪下,对着尸体砰砰磕头,抬起来时,额头已然通红一片,“爹,孩儿不孝,扰您清净,来世,您再罚我抄家规,100遍也可以!”
“我的孩子啊!”一位年轻的夫人,衣着整洁,神情却已然癫狂。
张虎瞧了一眼,忙扔下手中的铁锹,拉着赵远走到一侧,“怎么把她也叫来了?她哪里吃得消这种事情?”
“她的孩子虽不满1岁,但是有家人在,总是要来送一送,总不好叫人将来想祭奠都找不到地方。”
张虎张了张嘴,终是又闭上了,只嘱咐那夫人身侧的两位妇人,拉着点人。
霁月走到堆叠的尸体前,定定地看向众人,“各位,我知道各位心中的痛楚,生离死别是刻在心上一道永远不会平复的疤痕,它会随着时间腐烂,我的家乡曾经也发生过一场瘟疫,那场瘟疫持续了三年,多少家庭就此破碎,多少孩童失去父母,多少老人失去孩子,多少医者死在救护的第一线,在我们所有人心中,那是一场永远都不会停歇的瓢泼大雨,但是,亲人走了,我们还在,走了的人,也会希望我们能好好活下去,而不是跟着这道伤疤一起腐朽溃烂,死亡很简单,活着,却需要莫大的勇气。”
“若是死去的人知道,焚毁尸体可以换来你们的一线生机,我想他们也不会反对的。只要我们心中有他们,他们便永远存在。”
“她说的对,若是真的有灵魂,我相公怎么从来不曾来看过我。什么神鬼,都是骗人的。”
霁月愣了愣,她倒也没这个意思,欲张嘴再说些什么,被一侧的南初拉开,侧头望去,只见南初轻轻摇了摇头。
张大夫走上前来,“时大夫说的对,我们已经被这常山镇困住了,这病源不除,难道要叫我们的后代也永远困在这里吗?看看那些孩子,他的生命才刚刚开始,难道要跟我们这些老东西一起困死在这镇中吗?为这些枯骨献上他们的一辈子吗?”
张大夫走进一个坑边,“这是我老婆子,儿子、儿媳、孙子孙女的尸首,张虎,就从他们开始!我亲自点,就当我这个做爹的,最后送他们一程。”
张虎走到被挖开的坑边,一人便将坑中堆叠起来的5具尸首陆续搬到另一侧准备好的木柴堆上。
张大夫拂开扶着他的赵远,点起火把,原来弓着的身躯,此刻竟然完全挺起,举着火把的手微微地颤动着,火把逐渐靠近柴堆,火光不知是因为张大夫的颤抖还是风,不停地跳动着。
“等下!”人群中传来一声高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