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下特地穿去开家长会的廉价西装外套,张刘家再次投入自己日复一日的搬运工作中去。
临近中午,他正想去商场接女儿回家,路上还想着下午该请求哪位心善的邻居帮忙照看一下孩子,远远就看见那个商场附近围满了人。
不知怎么的,张刘家的心莫名慌张,像被塑料袋蒙住口鼻难以呼吸一样,他止不住的大喘气。眼看着电动车靠不近进入商场的车道,他撇下车,一路小跑。
“……听说了吗,有一辆车就这么直直开进去了诶!”
“可吓人嘞,快到中午人那么多到这里头吃饭的嘞,一下撞死好几个,120都来了好多。”
“听说拉了四五趟都没拉完,这得死掉多少人哦……”
“那里头满地的手啊、胳膊啊、腿的,那个才叫吓人。”
“这个司机报复社会专挑人多的地方嘞,可恨死了。”
“……”
张刘家满耳都是商场早上发生的大事件,他越跑越快、越跑越快,直直冲向警戒线,被执勤的警察拦下。
“我,我,我,我女儿,我的女儿还在里面!”张刘家死死抓住拦下他的警察,语无伦次难以表述,身体一个劲向前冲想要冲破警察的桎梏。
“请您冷静一点,冷静一下……现在里面没有人,都已经疏散完了。您的女儿长什么样叫什么,穿的什么衣服,有没有联系的设备?”警察很快安抚张刘家的情绪,单手按住他的肩膀,强迫他冷静下来听自己说话。
“她,她没有手机,我早上把她放在那个游乐场了,对,游乐场……”张刘家无措地钳住警察的手,拼命回忆因为紧张恐惧想不出来的记忆,“我的娃她叫张唐,早上,早上穿了一件黄色的连衣裙,这么高,扎着两条辫子……警察同志,警察同志,你有看见过我的娃吗……”
张刘家比划着小孩的高度,眼中仍有希冀看向身着制服的警察。警察的表情在听到黄色连衣裙的时候忍不住变了一下,他试图缓和住面前男人的情绪,不忍开口:“您,要不去市医院看一下……”
犹如五雷轰顶、天塌地陷,张刘家眼前一黑,差些瘫倒在地。身体被警察扶住,耳边轰鸣声几乎听不见警察在和自己说的什么。
“还没确定,你要振作一点,先去医院看一看吧……”
张刘家在无尽的尖锐鸣叫声中听见警察的话,他狠狠抹了一把眼泪,软掉的膝盖努力使劲站直,撑着警察不断重复:“我要去医院,我的娃一定没事……我要去医院……我要去医院……”
他撇开警察的手,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差点一头栽在地上,被不忍心的警察拦住扶上警车前往医院。
因为恶性事件导致多人受伤,市医院的急诊比平时更加混乱。飞奔的医生护士,躺满人的病床,没有床位的伤患,哭喊的家属,响个没完的机器声,还没停下的救护车警笛……
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悲悯,生和死同程的交织,迎来送往的生命。
直到张刘家在急诊角落的一张陪护床上看见那块蒙上的白布,还没来得及推到太平间的尸体就躺在那里,他才放过抠弄自己满是鲜血的虎口,颤抖的手甚至不敢触碰上白色。
白布勾勒出的轮廓小小一只,从头到脚不过一米一左右,掉落在床沿的那部分布料似乎透着明黄色。
白色的布被他掀开一角,露出一双粉红色、上面有蕾丝和蝴蝶结的鞋来,张刘家再也忍不住地痛哭出声,紧紧抱着小小的身体,眼泪和喊叫撕心裂肺。
他一下一下抚摸着、拍打着背,完全没有顾及任何。
在这个地方,哭声一点也不突兀,丝滑融入周遭一片嘈杂之中。
不知道张刘家哭了多久,身边人来了又去,走走停停,似乎有医生在他身边停留,最后也只剩一声叹息。
因为这个商场有免费的儿童游玩设施,张刘家经常把女儿放在这里。他要到工地打工,家里没有人可以看孩子,妻子早在几年前就因为车祸去世,留下自己一人苦苦支撑。
原以为这天也会像往日每一天一样,从小木马上接走女儿回家煮一锅挂面,如果家里还有鸡蛋,今天女儿就能多吃一个水煮蛋。
什么都没有了。
张刘家给钱哥打电话请假料理女儿的后事,出乎意料的得到了同意,那头的意思似乎老板也出了什么事情。
他一个人认领了尸体,一个人带着女儿回家,一个人给女儿守灵,然后被邻居举报,被房东赶走。带着女儿的尸体到火葬场,因为没有钱选择了最普通的一档,没有吊唁告别厅,没有任何附加环节,张刘家在交完火化费后,拿着仅剩的一些钱给女儿买了一些丧葬用品。
他平静地做完一切,带着女儿的骨灰罐,找了一家最便宜的旅店住下。
他要在去陪女儿之前,干一件事。
事发没多久,张刘家就从交警那听完了整件事故的调查结果。
女儿死亡一切的源头,除了那个开车撞人报复社会的人,还有他的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