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苏,你要去哪里呀?”小花花在后面追着跑出花海的孟若渔。
“去找阎罗君。”孟若渔停顿一瞬,又快步跑远。
孟若渔来到冥府正殿,时隔三百年,再次走到曾经生活过千年之久的地方,一瞬间恍惚,脚下的步履也变得踌躇。
师傅曾在此处教自己识字读书,也曾因为犯错罚跪在殿外的台阶上。
她的思绪正遥远,忽然被人换回现实。
“若渔。”阎罗君,也是闫先生在殿前的青木案上抬头看来,手中尚捧着竹简。
“先生。”若渔应道,走上前,剪烛秉灯,为先生研磨。
“你现在是谁?”阎罗君笔下不停,出声问道。
“苏禾和若渔,都不过是我。”
“来此为何?”
“拜谢先生。”
“你不怪我?”
“为何要怪先生?”
“本君奉天帝敕令,指引你与尚桓相见,将你二人困在那因果轮回里。”
孟若渔摇摇头:“非也,这祸本就是若渔闯下,先生一力保下我性命,甚至愿替若渔承受剔骨之刑,若渔感怀在心,言不能尽。不论是地府千年还是人间十年,先生为吾师、为吾长,诗书礼义,先生都教给若渔,此恩,若渔没齿难忘。”
阎罗君手中的笔猝然停下,隐在暗处的眼眸轻轻颤动。
孟若渔跪伏在地,叩首道:“若渔有一事求教先生,若渔犯下的错该如何承担,才能破解这生生世世困住我的命?”
“本君既将你带到冥界,便往后不会再让你身陷囹圄,在这里你还是苏禾,三百年前尚未去过人间的苏禾。”阎罗君放下手中墨笔,倚靠在榻上。
闻言,孟若渔一怔,她不是苏禾,苏禾、孟若渔都是如今的她。她不愿意,这不过掩耳盗铃,捂住耳朵假装无视无睹。
她急切起身,那一瞬间,忽然一阵眩晕,眼前一黑,她摇摇头,努力清醒过来,强打精神道:“先生,天帝之命,无人能违,如此不过是将先生置于险境,若渔不愿,这事万不能牵连您。况且,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物换人非,前尘种种早已融进我的血肉,塑成今日的若渔,我已非昨日苏禾。”
阎罗君一挥袖,声带怒意:“那你当如何?我已经眼睁睁看你与尚桓七世相残,你倒在血泊中悲痛欲绝、形如躯壳的模样,本君已生生看了七次,你叫本君又如何,孟若渔!”
孟若渔听闻此言,心下刺痛,她欲出声解释,头却晕的厉害,站着已费力,只能弱弱出声:“先生……”
阎罗君又道:“从此以后,天命因果如何降于你身,本君说了算。我既将你迎回冥界,便护你周全,你只管做你自己。”
话落,他抬头看去,只见孟若渔已然倒在大殿的台阶下,他慌了神:“若渔——”
阎罗君抱起孟若渔,疾步走出大殿,高声呼道:“传命理君,让他立刻到本君寝殿!”
“命理君,苏……若渔如今怎样了?”阎罗君形容狼狈,守在榻边,问道。
“她浑身高烧,灵力相冲,经脉错乱,如此情景臣也未曾多见,臣以为,大概是因为她一副躯壳却容下了两具魂魄。”
“两具魂魄?”
“正是。”
“臣刚才查看了若渔姑娘的神识海,里面两股势力冲撞,不能相容,如此下去,若渔姑娘的灵智恐会受损。”
“何法能解?”
“两个魂魄都在若渔姑娘识海内,旁人若盲目插手可能会伤了若渔姑娘,只能以外力辅助,帮助她同那外来的魂魄斗上一斗,守住自己的真身。”命理君起身执笔,“本官为若渔姑娘开一些凝神聚气的药方,君上再以内力加以辅助,若姑娘性情坚韧,定能重回清明,掌控真身。”
“好,有劳命理君。”阎罗君挥退侍从,独自守在殿内。他握住孟若渔的手,将灵力渡给他。
这般情景,让他想起了若渔小时候,那时他刚将孟若渔接到青渡书院,小小的若渔时常做噩梦,因为怕恶鬼低声在梦中啜泣,小小的身子不住颤抖。他总会守在她身边,一坐便是一宿,拉着她的手,屏退那些想要接近的厉鬼。
渐渐的,孟若渔才能夜夜安眠,只是,这些孟若渔都不知道罢了。不知道不苟言笑的闫先生竟会在榻前守着她过夜。
“你是谁?”孟若渔握紧阎罗君的手,蹙着眉。
“花锦。”
“我不认识。”
“我是木儿的母妃,花锦。”一个模糊的身影靠近,站在孟若渔面前,“求姑娘渡我往生,放木儿自由。”
“东瑶乌木害我至此,我又为何要帮助你们母子?”
“奴家无意侵占姑娘肉身,只想轮回往生,姑娘帮我,也是在帮你自己。”
“你想要我怎么做?”
“奴家尚有夙愿,不得往生,奴家先给姑娘讲个故事,了了遗愿可好?”那身影又向前几步,拉住孟若渔的手。
一瞬间,孟若渔的识海消失不见,面前出现了一片无垠大漠……
那个傍晚,她抱着双膝,倚在墙角,等待着夜晚出去跳舞陪客,思绪渐沉,昏昏欲睡之际,帐前的火把猛地被打落,火舌舔舐昏黄的帐子,被关起来的奴隶们蜂拥出去,四散而逃。
女孩撤下头上沉重的发饰,提起裙摆,也随着人群逃去,终于,终于可以自由。她笑起来,面容在火光中扭曲。
她不住地奔跑奔跑,赤裸的双脚在荆棘里鲜血淋漓,她却毫无痛感,在笼中关得太久了,即使外面是泥沼深渊,也那般有吸引力。
她一刻不敢停,一瞬不愿回头。
直跑到东边的天际泛起鱼肚白,她终于逃到一个荒无人烟的大漠,西方传来孤狼的号叫,在无边无际的黄沙中回荡。
她停住脚步,该去哪儿?在笼子里关得久了,外面竟是这样陌生,囚笼与荒漠,孰好?
她不再动弹,缩在沙子里,直想要和黄沙融为一体,好让世上再无她。
她本已经不愿再挣扎,谁知,一道利剑破空而来,“峥”得自她身边掠过。下一瞬,脸颊上破开一条血线,殷红的血珠顺着下颌流下。
不行,不行,她想,就算是死,脸颊也总要漂亮,她陪得那些客人只夸过她的脸蛋漂亮,这里总不能受伤,那样,她便一无所有。她的舞姿并不好,总被老板训斥抽打。
她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爬起来,向前跑,可身后是铁骑在追,她逃不开。
又一道利剑飞刺而来,射中她的手臂,她因为冲击力,向前倒去。“笃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直到她脸颊上。
她翻身抬起头,仰望面前的人,那一刻却不再害怕了,她说:“马蹄不许踏在我的脸颊,我想漂漂亮亮地死去。”而后笑起来。
面前的是一个铁衣玄甲、手执弯弓的高大将军,看着面前的女子,朗声大笑:“原来是个女子,我还以为是大漠里的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