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昀峥既然不想让她出门,那就说明这事满大街的人都知道。
哪里的八卦最多嘴子嘴碎?
当然是听曲儿听说书的茶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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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致在茶楼里找个女人堆,靠近坐着。
坐了好一会,听到的都是家长里短,不是吐槽婆婆,就是怨骂家里的冤家。
她想了想,陆昀峥的事或许男人更清楚,正好一旁两桌男人围着不知道在聊什么起劲。
其中一个二十多的年轻男子,体型健硕,衣着朴素,背后背着行囊,看样子是路过长安做生意的,道:“昨日皇榜下来,择定去边塞的将军人选,你们看了吗?那个陆昀峥真是可惜了,这么多年边关征战,最后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
“也不算吧,最后是他肖家的表哥顶上去的。”
年轻男子气愤:“你这话说的,肖家的能是算他自己头上?一个公子哥,谁都不靠,一步步爬到副将,还立了大功,突然被摘了桃,换谁都咽不下这口气。”
“你相信这种鬼话?他爹是侯爷,怎么可能不出手打点?你看看其他人,死里逃生的有几个?能建功立业的又有几个?”
年轻男子面露得意:“唉,你们不知道,我可是清清楚楚,小时候我还和那小子光屁股玩过。”
“怎么可能?你是什么出身,别人是什么出身?”
“我说真的,这陆昀峥刚出世,碰巧遇到个算命的,说这孩子成年之前不能养在父母身边,否则刑克父母。也不知道真假,陆侯爷便将他塞在一个乡野老仆人那里,那老仆人便是我隔壁三婶的大舅的……四、四妹妹,对四妹妹。”
“你这胡诌的。”一群人哈哈大笑。
年轻男子梗着脖子,拍胸脯信誓旦旦道:“包真。陆昀峥这家伙我可真熟,他倔得很,他恨他爹十几年没来看他一眼,见到他爹的第一件事就是朝他爹的脸吐了一口痰,不信你们去问。”
“诶——,吐痰这事我好像是听过。而且听说陆老侯爷对三儿子确实不大上心,大年初一还当着下人的面,一脚将他踢出门去。儿子多大了,还一点脸面不留。难道……是真的?”
“陆老侯爷为何将他踢——”
年轻男子赶紧干完一杯酒,美滋滋抢话道:“当然是真的,陆老侯爷心中定是有愧的,便没怎么计较那口痰。不过父子俩没怎么处过,自然也不亲近,没关心照应过陆昀峥的前途。所以我说嘛,陆昀峥可真是亏啊。我看到都要气个半死,也不知道为何圣人要临时换人。”
“这位兄台你有所不知了,换人确实是临时的,但决计换人的事,可是十多天前就有了。”
“啊?这是为何?”年轻男子瞪大了眼睛,放下眼前的酒杯。
“听说是陆老夫人进去宫里,跟皇后娘娘哭诉自己身子不好,不知道能活到几时,便想要三儿子多在身边陪陪自己。皇后娘娘听到心里了,担心是陆昀峥自己有所退意,便跟圣人说了此事。建功立业就在眼前,可惜——真是妇人之仁啊。”
“不大可能吧。都做到侯夫人了,怎的这么没有远见?怕是有其他原因吧?”年轻男子侧头,不太相信。
“咳咳——”一道弱弱的声音响起,大家扭头,看着那个过于瘦小的男子,他缩着脖子道,“其实我听陆府的小厮说了一件事……那陆三公子被一个没来历的女人缠上了,据说那女人很有些本事,将他哄得晕头转向,非要迎娶过门。侯夫人不同意,便想着拿前途来要挟儿子,让他舍弃那女子,转而与礼部尚书的千金结亲。没想到这三公子前程也不要了,仍是执意要娶那女子……”
“还真是红颜祸水啊。”
“难怪都说桃花伤官,陆三公子这前程彻底断送了吧。”
“难道那女子容貌非比寻常?还是有什么特殊的本事?”
“这不是他母亲自断孩子前途吗?怎能怪到别人头上?”
“话也不能这么说,人家那样的地位,怎能便宜一无所有的人?我若是侯爷,也不会允许她上门,最多做个妾。”
“嗬,你以为你是谁,还把自己比作侯爷。”
几个男子吵起嘴来。
年轻男子皱眉沉默良久:“难怪他爹要一脚将他踢出门。”
察觉到一道恒久的目光,年轻男子侧目,正好对上一青衣女子的眼睛。
她面容清丽,一双眼黑漆如水,只是目光木然。
年轻男子红了脸,对她微微点头。
阿致则视而不见,起身便走了,她要亲自去看看皇榜怎么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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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致在皇榜前站了许久。
她明白了,陆昀峥失去了那么多,都是为了她而抵抗父母的代价。她也终于明白,陆老夫人所说的那句话的分量——“不要让老三失去更多了”。
这原来是动手之前的警告。
陆昀峥走到这步田地,对她一句怨怼也没有,甚至他不让她知道自己的处境,也是怕她会自责。
而她继续留在这里,只会给他带来更多的麻烦、失去。她怎么敢保证,哪一天他便会忍不住心中的愤懑呢?
到了那一天,她有信心承受来自于他的愤懑吗?
没有。
阿致低头从腰间取出那一支签来,看着上面的签文,用力摩挲再摩挲,想起算命先生所说的那句“不要放弃,定能成功”。
会成功吗?他们能突破阻挠在一起吗?
又或者说,到时候的成功有意义吗?在求来的婚姻里,互相怨怼,阿致想想都难过。
可是,就此放手么?
她心中又有所不舍。
一个用力,她将竹签捏折了。
阿致正看着那竹签发愣,旁边一对夫妻吵起来。
这夫妻三十出头,两人眉头、眼角、嘴边满是皱纹,嘴角向下,看着怨气满满。尤其是那个男子,一身书生气,发起雷霆大火来,气势骇人,大概是因为妻子做了说了什么让他不顺心,他一把将妻子推倒在地上。
而那妇女则一屁股坐在地上,垂着脸,任丈夫大骂,一句嘴不回,逆来顺受的模样。阿致认得她,前几日去山上的灵隐寺,这妇女排队求完姻缘又重排一次。
阿致伸手去拉那妇女,妇女却轻轻摇头:“别管我,是我活该。”
阿致退到一旁,从那火冒三丈的男子嘴里得知了来龙去脉。那男子前几次赶考,每一次妻子都要得一次重病,让他无法分身,只能留在老家给她看病、照顾她,害得他到现在都没考上秀才。
阿致看着那怨气冲天的丈夫,忽然明白了其怨怼之处:你曾害得我失去了那么重要的东西,即使过去很久很久,我还记得,并且会一辈子记得!
把他的脸换成陆昀峥的脸,想象他对着自己出口大骂……
阿致快速撇开脸,她失魂落魄地走了两步,被手中的竹签刺痛,摊开手一看,有血珠冒出来,染在竹签断开的细丝上。
她抬手,将那断了两截的竹签扔在路边,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步伐越来越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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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致走到半道上,被人截住了。
截她的人是诗临,诗临一脸得意:“老夫人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