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他来我店铺里,我和他谈。”
陆昀峥伸手捧着她的脸,亲她的额头:“他不会来你店里,我去了结这事。”
“好吧。”阿致知道拗不过他,便抱着大氅去面馆里头,给他煮了一碗牛肉面,加了许多香菜。
陆昀峥吃完,出了一身的汗,随即骑着马出去了。他回来的路上,看到江善守在酒馆里。
江善守喝得迷迷糊糊,他趴在桌子上睡了会,酒醒了些,准备回去,看到来人,愣住了:“你——”
他不自觉后退半步,扶着土黄色的桌子。
“我们谈谈。”陆昀峥坐下来,让人上酒来,“这一顿我请。”
他这神色挺缓和的,不像是来报复,江善守扶着桌子慢慢坐下来,手按在膝盖上慢慢搓动:“昨日是我喝醉了胡闹,望侯爷和夫人见谅。”
“无碍,都是一场误会,说清楚就好了。”
正好有茶女过来,她站在一旁,问:“客官想要什么酒?”
这茶女长得白白净净,瘦长的脸,眼神清冷,推荐了几种酒。陆昀峥问过价钱,选了其中最便宜的,让她上两壶,顺便上几个小菜。
江善守主动道:“陆夫人是误会了我,我真心爱美娘,心疼她,宁愿倾家荡产去护她,只要她能在我身边。只是可惜……我没什么能耐,只有几分廉价的力气,终究护不住她。”
“江兄不必担心,夫人也只是一时气话。”陆昀峥道,“那日江夫人受伤,我见江兄紧张,一路急奔而来,鞋子掉了也没注意,便知道江兄是真心爱护妻子。”
被称作江兄,江善守的戒心彻底放下去,他不再客气,和陆昀峥互相敬酒:“承蒙侯爷瞧得起,愿意相信我,不然……”
两壶酒下肚,江善守又醉了。茶女中途上了几盘酒菜,陆昀峥多点了一壶酒。
江善守吃吃喝喝,肚子涨得打嗝,他整个人彻底放松,甚至对着陆昀峥掉起眼泪来。
旁边桌的是个书生,他从桌上拿起一块穿孔的黑色石头,嫌弃地挪了个桌儿。
江善守却毫无察觉一般,他掏心掏肺地陆昀峥道:“其实,侯爷你不知道,多年前,我与美娘一见钟情,情投意合,只觉得此生拥有彼此便圆满了。即使族中长老多次阻止,我们都认定彼此,坚定不移,觉得此生必然会和谐甜蜜到老。没想到,美娘这些年一直生病,药石无医,倾家荡产也治不好,我打着几份工也养不活这个家,肩头的压迫实在沉重,心头喘不过气来……只觉得老天爷为何要对我们如此残忍?”
陆昀峥坐在江善守身边,时不时给他倒酒,听着他絮絮叨叨,望着酒馆外头。
黑色的天幕下,是大片白色的雪地。狂风一遍遍卷来,一遍遍摧着门口的一棵四丈高的绿叶大树。
“咵——咵咵——咵”,整棵树倒下,在风雪之中。整整两日夜了,这棵树终究是倒了。
酒馆里的所有人,侧头望着那棵树的倒下,在寂静无声的夜里,它倒下的声音,让所有人心头一震。
这时候两个商人打扮的中年男人冲进酒馆来,拍着肩上、胸前的雪片,道:“这雪真大。”
“是啊,我听说昨晚上便有人家屋顶被压垮,有两个老人并一个小孩被砸死。一片雪花那么轻,两夜的雪花竟能压死人。”
“我还听说一个老头被冻死的。今年这大雪实在是奇,冷得人受不住。”
“是啊,保宁还从未下过这么大的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
“停了便要打仗了,我倒是希望这雪一直下。”
“一直下,你哪来的粮食吃?要我说,赶紧打完,赶紧太平。”
“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
酒馆里重新恢复了热闹。
新来的那两人想要坐门口,好观赏外头的雪景。其中一人看到书生的黑色石头,伸手把玩起来:“这是什么东西,值钱吗?”
“呔!”那书生一把抢过那块黑色石头,贴在自己怀里仔细检查,“这是我家传的宝物,你怎敢如此轻怠?”
那商人落了面子也不羞,继续打探道:“即是传家的宝贝,你怎可随身携带?怕是根本不值钱吧。”
书生恼羞成怒,将银子往桌上一拍:“你一个商人懂什么?唯利是图。这可是我家洗砚池边的滴水穿石,必得随身带着,时时警醒自己。”
·
陆昀峥从风雪里回来,站在后院里系好马,一脸的冷肃。
“怎样了?”阿致拍了拍他的肩膀和胳膊,给他将厚厚的雪片打下来,又去灶台里给他打热水洗水泡脚。
陆昀峥的手一向很热,方才她摸到的却是一片冰冷。
“江善守不好好谈?”阿致有些担心他们两人起矛盾。
“不是。”陆昀峥坐在床边,脱下鞋子,转头看希君,她已经睡了,躺在被子里小小的一个人儿,时不时咳嗽一声。
陆昀峥侧身过去,轻轻握着希君的小手,温热的。
他眉头紧皱。
阿致端着水盆进来,道:“今日去医馆看了,只是普通的风寒,今晚给她喝过药。”
陆昀峥起身,一把将她抱住,头贴着她的胸口:“阿致。”
“怎么了?”阿致伸手摸着他的头,他的耳朵冻得冰冷。他今天很奇怪。
“方才我送江善守回去,去他家了。”陆昀峥看着黑暗中橙黄的火焰,“他家竟什么也没有,连蜡烛也没有,屋顶漏风。”
阿致轻轻抚捂着他的耳朵。美娘就确实家徒四壁,第一次去的人便会很震撼。
“江善守的女儿,是不是不能说话?”陆昀峥仍旧记得,那小女孩一脸惊恐地藏在暗中,紧紧贴在美娘身边。不知怎么的,那小女孩让陆昀峥想起了年幼的阿致,是不是也是如此。
方才,陆昀峥看着烂醉如泥的江善守,掏出身上所有的碎银子,拢共也没有多少,偷偷塞给了那个小女孩。和阿致说好不能多管闲事,最终忍不住多管闲事的,是他。
“嗯,她叫楚楚。”阿致轻轻点头。
“我小时候也是住在乡野,这样贫苦的生活也见过……或许是时间太久,已经忘了老百姓的日子到底有多难。”陆昀峥嘶哑着道,“阿致,我一定要打赢这一仗。”
“我知道。”阿致捧着他的脸,和他对视,“我知道你能做到,不过我们还有时间,抓住时机慢慢来。”
阿致的脸上带笑,陆昀峥看着她,眼角却划出一滴泪来。
“怎么了?”阿致有些着急。这可真是少见的很,他被陆老侯爷痛打几顿,从来都是一声不吭地忍着,从来不落泪。
陆昀峥将脸重新埋在她胸口,紧紧抱着她的腰:“脚冷。”
阿致被他气笑了:“你抱着我,脚就不冷了?”
阿致推开他,催他脱袜子泡脚。
陆昀峥突然说:“往后,江善守的事情,你别管了。”
“怎么了?”
“免得惹一身腥。”陆昀峥道。
“我知道。”阿致去给他找汗巾。
“江善守外头有人,已经有了首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