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天清飞升半个多月后。
月空落不知收到多少消息问他:“太清君子飞升时发生了什么?”
他还记得月天清是如何毅然决然提着寻霁,踏着雷声,飞向天空。但是他感觉那一夜实在荒谬透顶。于是回复道:“我在天雷之前就昏过去了,什么也没看见。”
岑初和徐存也学来这招,对外只说自己当时昏过去了,什么都不知道。
月空落站在露蜀台望向远处。
天高地远,鱼肚白的天空中只有几道鸟类的黑影。
月空落叹息:“如果经历疯癫和痛苦才能飞升,我希望你永远不要飞升。”
月空落目之所不及的万里高空中,月天清提着寻霁,看着周遭空无一人的云山云海。
果然如此,他真的猜对了。
这个世界没有神。
但没有神,不意味着这里没有其他意志。一团云雾化为人形,缓缓出现在月天清面前。它好像是云雕琢而成的雕像,生气不足而僵硬异常。它浑身是云的颜色,云的质地,面容模糊不清。它是月天清身高的数十倍。在它面前,万物都显得那样渺小。
月天清仰望它。
这就是天道,修仙者梦寐以求的天道。
天道以为他会问前人问过许多遍的问题。譬如说:你就是我们说的天道吗?
但月天清没有。月天清只是问:“你看见无静有凡没有?就是一个穿红衣,性格开朗的姑娘,她是不是从这里掉下去、然后前些天飞回这里?”
天道静默。
月天清知道或许一切都是无静有凡编造的,他知道或许无静有凡真的就那么不幸地死掉了,但是他不愿意相信。
他想起少年时代在月家和亲人的温情相处:哥哥总是要和爹吵来闹去,而后惹得爷爷说他们两个没规矩,但最后他们总是要被娘和奶奶叫停。记忆中的笑声仿佛直达九霄,惊遏行云。偶尔的哭声也是非常清晰的,甚至哭泣的原因还让现在的月天清不住莞尔。
他想起和风随肆相处的一点一滴,想起和无静有凡,和温辞的过往。太快乐了,他曾经真的有他想要的一切。但现在的他,失去了太多太多,得到的,只有一点无用的名声。
“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吗?为什么要让我得到一切,再失去一切呢?”
云气看着他颓然失神喃喃,依然沉默。
“我原本以为我可以用我的力量保护大家,但是结果呢,他们都死了!”
天道轻轻地说:“……人死了,并不是毁灭了。”他的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月天清没有听见他的低语。但想来即便此时的月天清听见了,也不会认同这安慰。
又过了一会儿,月天清问:“从前飞升和得到请仙贴的人在哪里?”
云气不回答。
“他们都死了?”
云人微微点头,幅度轻微得好像只是风吹过云引起的变化。
月天清怒吼:“他们怀着那么大的希望,历经千辛万苦,不是为了一步步走向死亡!”
他耗尽所有力量,不是为了失去一切!
一道空旷缥缈的声音从不断变化的云人传出,就像经过了群山万壑,模糊得简直听不清。
但月天清偏偏听清了。
“人——都——会——死——”
人都会死?
“都会死就不管活着时怎么活了吗?!”
天道最不想应付的就是月天清这种人,祂觉得自己和对方实在没什么好聊的,便道:“回去吧……不要告诉其他人。”
“你不杀我?”此地空荡荡,前人大概都被天道杀了,他能例外么?
云气似乎是笑了一声,“你不过元婴而已。”
所以天道最终杀掉的只是靠自己努力修炼到玄灵期的人?!月天清觉得更加荒谬了:最努力的人却要被杀掉,这是什么道理?
“回去吧……”
月天清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下坠。
“等等!我还有问题!为什么独独只有你在这里?”
“我不回答了,你不可将这些告诉他们……”
月天清从万里高空坠落。即便是青峰剑山最会御剑的剑修恐怕也不会有这种体验。
他不知道自己何时失去了意识。只知道自己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摔在一处田里的稻草堆上。
因为是脸朝下,所以他吃进许多稻草。他一边呸呸地吐出来,一边觉得伤心又好笑:好像自己从来没有这般潦倒过。
……原来是真的。飞升真的是一场空,哥哥说得对。
他什么都没有搞明白,就被天道打回人间。
但他确实成了这世界千万年来,亿万人中最不平凡的几十分之一——八十一州靠自己努力修炼而飞升的人、得请仙贴而飞升的人,总共不过几十个。
虽然这独特和殊荣没有半点用就是了。
想来,过去受请仙贴的人也是这样,他们发现真相后,想对其他人拼命嘶吼:“这个世界没有神!!!”
但实际上,其实大家都知道世界上没有神,在凡间碌碌做凡人该做的事就好。只有他一个人单纯好骗,以为世界上是有神的。而天道偏偏要这个人闭嘴,不准把真相说出来。所以后来的笨蛋们也还是前仆后继地向往天上、向往仙神的世界。
月天清把头埋在稻草里,一点也不想起来。
忽而,附近的农家小院传出一对母子的对话。
“娘亲娘亲,你在做什么呀?”
“炖排骨,你去叫你爹和爷爷奶奶吃饭了。”
月天清这才意识到自己处于一户农家附近的稻田里。他低头看着自己的白色单衣和光脚,连忙御剑飞走了。
他看见东边巴掌大的仙池峰。心道天道的准头真是不怎么样。
只是飞着飞着,他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崇德门的大家。
最终,在一片偏僻阴暗的小树林,他停了下来,默默站了一会儿。但是最后站不住,还是蹲下来,用手捂着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