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她好像不认为这是他们造成的。
——这竟是他听到那句“揍敌客好多了”的第一反应。
第二反应是,“病情”或许比他们预测得更复杂,她精神层面的“认知障碍”藏得很深,或者说她一直有意瞒着所有人,包括医生。
至于为什么现在不继续隐瞒了,理由似乎也很明显,她的认知收到了攻击,所以渴望再次被认可,虽然是被认可为“自身低价值”甚至于“自身无价值”……
她认定自己有“不在揍敌客”的、根本不存在的相关记忆……和解离性失忆似乎是完全相反的障碍。
虽然自己没有读心术,但好在,她对沟通的高接受程度又弥补了这一点。
不过他不只是父母,首先还是这个家的主人,所以他必须肩负守卫和排除风险的绝对责任。
——她从始至终都不应该形成“认为自己还有(过)除了揍敌客的第二个归属”的想法,这很危险。
但事实上,她其实很弱小,连“绝”都不会用,没有任何实际的武力威胁能力,极端地说,想杀她都用不了一秒。
更重要的是,她一直没什么坏心思,也没表现对揍敌客的任何不忠。
——太老实了,所以她对她现在归属的认知应该是清晰的。
他认为自己需要更多的信息。
首先,最好换个话题。
因为她开场的话语背后,明显存在别的深意和暗示……比如一种故意的自我毁灭。
这种事情毕竟已经发生过了,说不定她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呢。
据妻子说,她经常这样发呆……或者说剥离了自己。
潜意识里,她觉得所有人都不会在意她,或者说,她眼里根本没有任何人。
这样的孩子,却说出觉得家里更好的话……
她的那些“记忆”应该是相当劣质的东西吧,一直以来,她都在独自处理着这些自己的精神压力啊。
她“讲课”的语气非常平静,让自己意识到,她并不是寻求安慰,只是在坦诚地描述事实和解答提问。
这样不是反而更容易让父母心疼么?那种“我根本不心疼自己,也不认为我需要心疼,你的心疼绝对不是我的目的,所以一定与我完全无关”的免责感……或许要收回说她没有坏心眼的评价。
像她的念。
只有本人可以面不改色地喝下去。
不,与其说面不改色,其实她喜欢品味那个味道。
明明每次的体检都提示她的味蕾功能一切正常。
因为工作的原因,自己去过很多战乱纷纷的地方,那里平民的精神状态都很差,确实活得还不如自己养的动物。
她说得没错,家里是可以充分满足和随意懈怠的地方。
尤其对他们这种身处黑暗的人来说,家里是唯一可以感到安心的和平之处,因为每次出门工作都是另一种战争。
自己眼中的揍敌客,似乎和她眼里的没有太大的区别。
——家,不就是这个意思么?
想起冬天的时候,她曾突发奇想地命令下人们买了很多鞭炮和烟花来放——她说只有身处战乱国家的人会警惕那个声音是枪|声或者炮弹声。
……那天晚上他刚结束出差回到家,当时确实以为那是战火的声音,只是他们不会恐惧区区普通枪|支和炮弹罢了。
全家人都在,甚至包括平时几乎不会出现的太爷爷。
看到自己时,她显得很惊讶,更具体一点,是惊喜混杂着一点懊恼?
她说——
“爸爸这么快就回来了吗?!母亲明明说您这次出差预计要再过三四天的……”
她显得有点不好意思,居然主动拉自己过去一起——平时的这种时候,她顶多只会说“欢迎回来,爸爸快去先洗个头洗个澡吧”——虽然她只捏了自己的一个衣角。
她说——“我也是突然才想起来要放烟花鞭炮的……而且天气预报说后面都会下雨,就没有等您了”。
嗯,确实,本来是没法那么早回来的,但世事难料,谁又知道呢?
自己终究是赶上了这场目的不明的表演的末班车。
她说——“还好还没有放完!爸爸和我们一起看完再去洗澡吧!”
……果然还记得洗澡的重要性。
所以这场表演的目的是“庆祝家人团聚和过去一年的一切”,她给自己简短地科普了一下。
她说——“那么明年,我会提前告诉爸爸……还有爷爷、高爷爷我要在什么时候放烟花,你们就尽量——想来的话尽力而为就行,没关系的——提前空出那天待在家里,可以吗?”
老爸笑呵呵地答应,还成功揉到了她的脑袋。
太爷爷没说话,但也跟着揉了揉她的脑袋,她还低下头以便老人家操作。
伊路米和妻子当然没有错过这个机会,他们还亲了她的脸。
她那天的心情异常好——那种松弛的、淡淡的笑意,自己在她脸上几乎没见过——纵容了他们的全部行为。
老爸对自己露出了疑似同情和嘲讽的眼神,仿佛在说“真遗憾,你不行”。
呵……幼稚。
万幸,自己可是和老爸一样,他们都是放出系的。
——伸出念摸就可以了。
她再次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这次眼睛都瞪圆了,仿佛一只小动物在说——
“区区人类,不敢相信你居然敢摸我。”
她用眼神疯狂暗示自己伊路米还不知道念的事情。
又揉了一下,这次控制得更加得心应手了。
老爸哼哼了一声,随后放出了一只龙往天上飞了过去……
体积挺大的,用的念还不少。
配合着烟花,龙头戏画在天上绕了几圈,最后炸成了龙星群……太幼稚了,等下吩咐管家全面检查一下老爸这波攻击都给家里造成了哪些经济损失吧。
用她的话来说,这就是“放火烧山,牢底坐穿”。
伊路米当然看不到如此特殊的烟花。
而她非常兴奋,“哇”个不停且一声比一声激动,鼓掌鼓得人快蹦跶起来了。
虽然她基本不挑食,但实际上的口味也和老爸比较接近。
……这就是她说的“隔代亲”么。
“电影”的故事,或者说她的“记忆”,并非她说的那般“轻松”。
她微笑的表情又变得相当松弛。
不过这次……这绝对是她故意耍坏、追求毁灭的表情。
比起那些千篇一律的“不想死”“不敢相信自己要死”的表情,他对“渴望和期待死”的神情,印象一直更加深刻一些。
但她的表情和那些需求特殊、渴望解脱的虔诚作态并不完全重合。
她不期待,也不渴望,只是比起活着,更偏向于接受死。
最后,又再次变回了“怎样都无所谓”的样子。
她从来没看过那个“电影”,但她喜欢的水果也包括橙子。
她好像明着隐喻了很多,又好像随口一谈……可能她自己都没搞明白。
如果她是强化系的话讲话一定不会这么别扭。
心思百转,看她一脸懵样,最后也只是想摸一摸她的头而已。
……那个男人是怀着对人生的感恩而突破了自身武道的境界。
她也感恩这里吧。
他可以视她的沉默为一种也许的眷恋,明明都直接向自己揭露了“病情”,不,还是用“异常的记忆障碍”来形容更为准确,最后却不想撕开剩下的一层。
她想要接受审判和伤害,她认为自己值得惩罚……只值得惩罚。
她也感恩这里吧。
他可以视她的转移话题为一种绝对的自卑,明明曾在生活中如此纵容伊路和妻子,现在却想要直接逃避。
她强调自己对伊路不应该产生太大的影响,认为自己不应该获得和伊路一样重要的地位。
……她应该知道,他们其实也感恩她来到这里。
这一点应该从来都没有变过。
她让自己拥有了“知情权”,她也应该拥有自己的“知情权”吧。
她是最不想伤害母亲的那个孩子,她一直是。
也应该让她明白,揍敌客不会在意只是这种程度的,爱的代价。
尤其他们才是父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