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时倾上一次喝酒,还是母亲出殡那日。
今日没有人死呀?心境却也如同布满灰霾一样,尽是苦楚。
本来打算在武林大会之后,就和容错容情坦白自己是苏一野的真相,但看如今这境况,还适合把身份告诉他们吗?
新身份的伪装,能够减少章王府的专对,可以更便利地在暗中调查谷牧城是不是与章王府真有勾连。
心头恨恨想砸酒盅。
苏时倾抄起它来的刹那,理智及时克服了情绪,他重新把酒盅放下,给自己一杯一杯倾饮。
不过多时,便醉了。
惺忪不清醒的恍恍惚惚间,听到冼夏在嗔怪:“哪里来的这么多理由?你未免也太小瞧将军府里的人了。说,必须说!”
或许是借酒胆、或许是真听劝,苏时倾头一回撂下了重重顾忌,至少现在,是真的想把身份的秘密说出来。
当容错也回到缘福客栈的时候,满怀心事的将军见到的,就是苏时倾醉倒趴在桌子上幽幽要药酒的场景。
小二不敢再给,心忧地看向容错。
容错纵容苏时倾,指示小二说:“没事,且再拿五大盅来。”
有人作保承担,小二自然再无二话,折身再去仓库。
容错挑苏时倾正对面的位子坐下,不嫌弃醉得一塌糊涂的眼前人:“为什么喝酒?”
“……心烦。”苏时倾还能听得见,嘟囔着应付。
“我也心烦。我和你一起喝。”
一个人吃闷酒多没意思,总该有个搭子才好。
和慢条斯理的苏时倾不一样,冼夏利落揪开酒盅封口之后,就呼啦啦地牛饮。
苏时倾见状想学,被容错拍回蠢蠢欲动的手:“你一杯杯喝就好了。”
“不公平。”苏时倾恼火,醉酒后发脾气的样子弱弱的,没甚么威慑力。
再没威慑力,都是火气。容错开玩笑道:“闹小情绪的话,就一杯都不给你。”
听到会没酒喝,苏时倾这次讨饶,珍视着身前的小小杯子,一口一口吝惜地抿。
容错有意无意地又提问:“时倾为什么心烦?”
是明知故问。
苏时倾乍然坐起,拍桌大骂:“谷牧城他泼皮无赖!他强人所难!他不知好歹!”
容错所想的和苏时倾一致,经此志同道合的痛骂,反而心头痛快了不少。
“所以也和容情有关,也为她而心烦了?”
狂饮的速度很快,容错那边盅内的酒眼见就快半空,意识竟也醺醺然飘忽起来。
苏时倾未设心防,直诉惆怅:“容情都要到嫁人的年纪了吗?我舍不得……”
听了醉中的真心话,容错失笑。他这个做亲哥哥的都还没说“舍不得”,苏时倾倒先一步说出口了:“你是容情的什么人?怎么就舍不得了?”
不服容错的质疑,苏时倾要强得很:“我是她的同宗师弟!我是她的同行友伴!我还是……”
声音由强渐弱,变得怯怯有忧思:“我还是一野。你们最信任的苏一野啊!”
朦胧的醉目两相对视,过往的恩与信翻上明面,催人情恸。
容错温声回答苏时倾,抚平后者的不安:“我知道。我记得。”
可惜苏时倾昏得太过了,此时听见想要的答案,却无力理解、无力记忆。
“除了苏一野的身份呢?还有什么身份?”容错诱导着问,是想了解得再多一点。
苏时倾狂言既出,不复休止:“倾慕容情的身份呐——我从很久很久之前,要比谷牧城那混帐出现得早得多——就喜欢容情了!”
容错对苏时倾的直言不讳很满意:“我知道。我看的出。得我心意的妹婿人选,自始至终也只有你苏一野苏时倾而已。”
酣沉的少年在兴奋之后,脱力贪睡。
殊不知现实此刻能听到的答复,比梦景更美。
或许再醒来的时候,苏时倾不会记得买醉时大胆的妄语了。
容错就这么陪着苏时倾,将忧虑和着烈酒一同吞入腹中,眼底尽露为兄为长的关切与期许。
日暮沉降,流光熹微。
别桌的客人来了又走了好几拨,客栈厅堂内终于还剩苏时倾和容错。
容错胳膊肘抵着桌面、手撑着脑袋,也快不清醒。
小二准备打烊,看到两个醉鬼,为难得很。想搬运两人回到各自的房间,可他一个人实在做不到。
“休息去吧,不必理会我们。”
小二听了吩咐,如释重负。
然而这句话,并不是苏时倾或是容错说的。
是冼夏拟声,故意让小二难以分辨。
四周再无闲杂旁人,神尊金芒才肆无忌惮地显现——
冼夏坐在第三张长凳上,左看苏时倾、右看容错。
心下有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