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时倾已经回魂了。
回魂的一刻,也真正认识到了一个现实——
桐城此处,苏时倾再不能留待。
赶走他的,谁曾料想的到竟不是肖三,而是自己无法护全桐城百姓的单薄势弱、而是桐城百姓卑微成性的屈从沉默。
该死的寒意,寒了他的心。
嘴巴嗫嚅,依着记忆里恩人对他曾说过的那句话,复述给需要的人听:“是不是跪得久了,忘记了自己原本该有的模样?”
……
苏时倾说完之后,心情大恸,也不去看妇人和那小女孩不解的反应,径自甩手离开。
“时倾,你还好吗?”冼夏又出声问了一句,直觉苏时倾平静的外表之下暗流涌动,总压抑着,这样不好。
苏时倾咬了口烧饼,深呼吸之后长长吐气,在心里头重念,回应冼夏:“我没事。”
伪装得恰到好处,冼夏险些就错信了。
只不过苏时倾藏得再好,也终有藏不住的那一天。
来日方长。
冼夏并不着急,于是乎重新坐回湖心亭内。
千里目暗扫,与苏时倾的外目共看共识,看到了外界的光景。
苏时倾的脚步朝着桐城城门外走,步履和回桐城的那时候一样匆匆。
冼夏明白,苏时倾是想着,既然选择了离开,便无须多留。
“走得好。”冼夏幻变出了一壶清酒,拔了瓶塞,慢啄,“呆在桐城这个小地方,也施展不出功夫来。”
苏时倾眼眸子坚定地望着前路,眨不见眨,一口烧饼在嘴里嚼得几成面糜。
冼夏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苏时倾回应,又问:“你准备去哪里?”
离开桐城之后,四方天地,哪里都能去得。
只是不知道,苏时倾心向何地?
这问题,问到了点子上,毕竟是当下最要紧的事,苏时倾不能不考量。他垂目敛神,深吸一口气,像是做了久违的决定:“我要——去报恩。”
冼夏一听,可来劲了,等的就是苏时倾自觉谈起这件事:“你过去说过,只是具体的我还不知详。你要报谁的恩?为什么报恩?去哪里报恩?”
一连三问,迫切得连清酒都忘了再喝。
言辞落音之处,尽是关切。
苏时倾的心窝难得被这一阵关切温暖,腆然笑了,有了精力朝冼夏打趣:“我以为战神大人在我的识海之中,就能够窥探得到我内心所想的一切呢!”
原来自己的心事,冼夏还是不知道的吗?苏时倾此刻有些安心。
只听冼夏如此解释:“你我如今状况,虽然共生一体,但总归有别。窥探一个凡人的心事嘛……有辱我堂堂战神的威严。”
苏时倾这下知道了冼夏的态度,不禁心生感激。
“我不会强逼你说任何事。不过,仍是殷切地希望,你能够多多信任于我。”冼夏搁了酒瓶子,不喝了,似乎在以这样的方式,竭尽全力地表达诚意。
苏时倾听进去了冼夏的请求。
很多事情,他内心里仍旧不想说,不愿意和任何人也好、神也好共享。只是,既然要决定去报恩了,未来前路总有一天也瞒不过冼夏。
不如就先将一部分的事情告诉冼夏好了?
苏时倾微启薄唇,在蓄足勇气。
有的秘密,说出来了收不回。有的人要小心翼翼地,才能不让自己的某一句话,说出来生悔。
冼夏倚着湖心岛中的桃树根落座,准备好了做一个耐心的听众。
终于,苏时倾娓娓道来:
“于我有恩的,是一对兄妹。哥哥叫容错,妹妹……叫容情。”苏时倾提起这对兄妹的时候,面色是温暖的。虽然不知不觉中的笑意,略略有些不自知的发酸发苦。
冼夏点头,表示了然。
“小的时候……日子苦。托容错容情两兄妹的福,后来的日子,才好过起来了。正因为受了他们很大的恩惠,我和母亲的人生轨迹就此扭转,所以现在心心念念地想去报恩。”
“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
“七年前。”
“七年前?那你才——”
“十岁。那时候十岁。”
苏时倾说这些的时候,冒着一股脑的傻气,像极了十岁的男孩还没有长大。听得冼夏,好一阵心疼。
他不知道苏时倾说的苦,究竟是多苦;也不知道苏时倾承的恩,是什么样的恩。
轻轻悄悄与苏时倾共情,不由得好奇。
怎么这份恩情,竟能横渡七年的漫长岁月,在十岁多大点的男孩心里,留下这么深的印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