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下猜不准他神情下的心思,心惊胆战不敢抬头,只恐今日行事疏漏惹他不快。但等了许久也未听见声音,便壮着胆子抬头一看,人不知何时走了,冷峭的风打了个旋,吹得人心底泛冷。
愫愫回到马车附近时候,马车上的粮食已经分得所剩无几。分到最后,景原看着面前两个瘦骨嶙峋的孩子犯了难。
马车里已经没有粮食了。
月家的人正要将人打发走,景原连忙制止住他们,思忖了片刻,从怀里掏出几块铜板塞到那两个孩子手里。得了铜板的孩子如获至宝,飞快地走了。
景原脸上的笑意还未淡去,一转头就看见愫愫若有所思的目光,她急忙压下唇畔弧度,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朝愫愫走过去。
“听月姑娘说我们明日便可动身,半个月就能到岳州了。”她语调难掩轻快,自然而然地挽住愫愫的手臂。她从小就困在都城里,江南的山水只在画师的画中窥见过。若不是逃了出来,她怕是永远都去不了那些文人墨客笔下的江南。
愫愫任由她挽着,慢慢道:“她许是在宽慰你,这一路上处处都是危险,一个月都是少的。”
她本就是随意一说,但景原却不知想到什么,脸色一寸一寸地逐渐淡去了血色。她默默抬眼,问愫愫:“如果大周真的打了进来,大诏会死很多人吗?”
或许是她的问题太过天真,愫愫回过了头,“古往今来,战争就没有不死人的。”
景原挽住愫愫手臂的力道越来越松。
回到月家,凳子都还没有坐热,月玲就匆匆忙忙将她拉至屋中,怒气冲冲道:“这些阴沟里的王八,当真是脸都不要了!”
愫愫还愣着,闻言递上一杯冷茶给她,“何事气成这样?”
月玲一饮而尽,将茶杯重重搁在桌上,眉头皱得死紧,“还不是那些人,知道月家要离城就开始坐地起价了,摆明了觉得我月玲好欺负,想要趁机敲竹杠呢!”
这笔钱她并非拿不出来,但一看见那群人小人得志的嘴脸她就恶心。不过是手里有了那么一丁点儿权力,就开始装腔作势横行霸道,不知道的还以为都城是他们家的。
不过是方家的一群看门狗而已,一丘之貉,真给他们脸了!
月玲越想越气,不一会儿水壶里的水就见了底。愫愫夺走她手里的茶杯,想了想,说道:“城门如今归哪家管?”
“还不是方家!”她恨恨道。以前城门归荀家管的时候,月家就用过不少银票去活络关系。行商往来难免不会和这些打交道,她在都城经营这些年也算给过这些人不少好处。但荀喻一死,守城将这株墙头草就自觉投入了方家门下。这会儿借着方家的势,猖狂得不可一世,仗着她如今要出城,竟将原本的万两翻了五番。
“无妨,明日照常动身。”
“你有主意?”月玲神色不禁缓了缓。
愫愫淡笑不语。
霍琰将他困在那破岛上她都逃出来了,还怕这一堵城墙不成。
“既然有你这句话,我就安心了。”
了却心病的月玲让人做了一桌子菜,说是临行前的宴席。愫愫敲了敲隔壁景原的门,里头却未传来任何回应,一问侍女,说是上街去了。得知是苍前陪她去的,愫愫便打消了顾虑,让侍女们为他们二人留些饭菜,用过饭后便休息去了。
“都说了,出来了你就不必跟着我了。”景原瞅了眼走在她前面的身影,默默说了句。
走在后面的少年抬头,面无表情道:“你借着我的名号出来,总得让我知道你要做什么,这不是为了保护你。”若是赵愫愫问起,他必须要有个交代。
景原被他的话堵得无话可说,负气道:“那你就说我上街逛了一圈,其余的都不必说。”
苍前:“我没看见。”
景原不得已,只得围着都城绕了半圈,走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倚着树回头,“现在看见了罢?你快回去吧!”他不回去她都要回去了!
苍前慢吞吞道:“我知道你在同我兜圈子。”
景原:“……”早知如此,她随便找个侍女来陪她多好,一句话就打发走了,哪像这小子,就跟个牛皮糖一样紧紧跟着她。
她掏出帕子擦了擦汗,见他还没有要离开的心思,还是先退了一步,“罢了,你要跟便跟。”她走了几步,又回头嗫嚅道:“不过,你得答应我,在明日离开之前,我去的地方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苍前虽不解其意,但还是点了点头,答应了她。
瞿峦山峰峦连绵,绿意弥眼,在密林之中藏着一方小小的土堆,里头葬着大诏唯一一位未能葬入皇陵的皇后。这是皇后亲自为自己选的墓地,活着的时候皇家困了一世,她不愿死了再和萧家那些人相看两相厌。
母后死的时候她还小,记忆里母后的身影总是模糊的,唯有这句话她始终记在心里。景原费了好大力气才攀下笼住墓碑的藤蔓,将它们连根扯断后推至一边。做完这些,才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打开,整整齐齐放在墓碑前。
是母后最爱吃的杏子糕,食材再简单不过,可母后直到病死,也未能吃上一口。她心下涌动着几分悲哀,江家的人都死了,她也要走了,以后还有谁能在清明时给母后带杏子糕呢?
景原跪在碑前,攥着手帕细细擦去碑石上的尘灰,她起身,最后看了眼那碑上的字,转头慢慢往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