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缱攥紧双手,额角垂落的发丝早已因深入骨髓的痛意浸湿,他仰起头,望着寒风中的岿然屹立的停云楼,一字一句,宛如从牙缝里迸出。
“就是……沈见月。”
李三刀敲了敲脑门儿,穷尽思索。“等会儿,沈见月这名字为何如此耳熟。”
伍四娘猛敲了下他脑袋:“笨,不就是见愁入楼前的名字么!”
“见,见愁?”
他话音未落,便见韦见愁从楼上跃下,落在沈缱面前。
见他脸色如纸,韦见愁连忙将他扶起。沈缱避开他的手,趔趄后退一步,勉强站定。
他有些彷徨收回手,目光复杂:“小缱,你怎么来了。”
沈缱拂去冷汗,定定看着他:“去太守府……杀方怀之。”
韦见愁一愣,他从未从沈缱眼中看到如此浓烈的恨意,便是他离家不归的时候都没有。他将手中木棒抛给李三刀,飞身上楼。
“好!你且等等,我去去就来!”
李三刀抬头问:“见愁你回去作何?”
“拿剑去!”
好歹是个剑客,当然要用剑杀人!
*
轿子抬到太守府时,天边最后一线日光也落下了。
愫愫去了几次太守府,如今便是闭着眼也能找到路。穿过太守府中,往前便是新修的庭院。
这是那方怀之来后才修筑的,听阿浮说这院子比整个太守府还要大。
不过愫愫心中并不关心那院子,她心中只觉异常。纳妾走的都是偏门,可轿子进来时候她特意观察了周围。
这顶轿子,是从正门进来的。
谁家纳妾从正门进?愫愫从未听说过如此荒唐之事。
但推开门,更加怪异的事出现在眼前。这偌大一个庭院,不仅上下皆用红绸装饰,甚至连屋中都燃着红烛。
檀香萦绕,灯烛灼灼。
院里银杏树落了一地的黄叶,却不见清扫,任其铺了一地。光秃秃的枝干上垂下无数大红丝绦,随着寒风轻摆。连同屋檐下挂着的灯笼,给院子熏上一层柔柔的暖意。
如此阵势,不像是纳妾,倒像是要迎娶正妻。
这方怀之到底要做什么?
愫愫坐在院中不过片刻,身后便有几个侍女鱼贯而进,垂下她松松挽就的发髻为她梳妆。
梳妆完毕后,又带着她去里屋更衣。
那放在木架上的衣服,竟是一件嫁衣。嫁衣皆用金线缝制,身后一只凤鸟展翅欲飞,又予以珍珠玛瑙相缀。
光是摸着,便能感受到一股沉甸甸的重量。穿好嫁衣后,又有侍女来为她带上凤冠。
愫愫屏退侍女,趁人来之前藏好匕首。
夜幕彻底拉开,寒风不再顾忌,肆意挂起窗花银杏上的丝绦,烈烈如火。
愫愫将刀别在袖中,隔着盖头环视周围的陈设布置,心中升起几分说不上来的熟悉。
正欲回想,门口传来脚步声。她紧握着刀,透过朦胧的布料望向门外。
尽管她不愿承认,但来人的确长着一张及其好看的脸,好看到有几分雌雄莫辨。不过脚步略显虚浮,似乎身有沉疴。
他推开门后便坐在她对面,喝了一杯酒,完全将她当作了一团虚无。
愫愫也不言语,审视着面前人。
半刻之后,方怀之先忍不住了。他将杯中余酒一饮而尽,随后搁下酒杯。
“为何不说话?”
他的声音也如他的脚步一样,透着一股常年不见日光的阴沉气,还有一股强压而下的和善,怪异得让人浑身不适。
“我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纳我为妾。”
方怀之听之一笑,指着她身上的大红嫁衣:“事到如今,你还以为我是要纳你为妾?”
“是娶妻便更要三媒六聘,你既如此轻浮行事,不是和我有仇还能是什么。”她揭开碍眼的盖头,不紧不慢道。“我知道你是荀家的人 ,如此这般折腾,不过是为了折辱我和我爹爹罢了。”
“赵大人的女儿果真聪慧,可惜,你只猜对了一半。”他透着冷意的手轻轻抚过她的下颌,仿若毒蛇舔舐皮肤,留下一丝令人胆颤的森寒。
愫愫强忍着内心的厌恶,不露神色探出袖中刀。
“至于另一半,待你对我有半分真心了,便告诉你。”他恰如其分地同她隔开距离,轻轻咳了咳,仿佛方才的逾矩只是她的错觉。
愫愫刚从袖中探出的刀又收了回去。
方怀之环视四周,温和道:“这间屋子以后便是你的卧房,等你何时想通了,便告诉我。”他说着,转身出了门。
门很快关上,落锁声清晰可辨。
愫愫利索摘下头顶沉重的首饰,踩着竹凳推了推窗户,没能推开。
天杀的方怀之,竟不择手段到连窗户都落了锁。
她跳下竹凳,围着屋子转了一圈,也并未发现旁的门窗,想必他是打定了主意要将她幽禁在这里。
这屋子从里头打不开 ,那便只能从外打开了。
愫愫目光落在屋中央烧得正裂的炭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