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缱别开目光,停在门匾那个龙飞凤舞的“陈”字上。
不多时,便有侍女捧着玉盘从侧门鱼贯而入,将院中长木案铺得满满当当不留一隙。又有琵琶女临槛而坐,不疾不徐转轴拨弦。
风起声落。
陈弼方才登场。
“沈公子,站了这么久,觉得我这庭院如何?”
“人心不同,各如其面。陈大人所爱,晚辈岂敢置喙。”
陈弼不怒反笑:“早就听说你才高八斗,如今看来果然名不虚传!来,喝酒!”
陈弼到底是半个读书人,怎会听不出沈缱话中双关之意,因而才会作此回答,以此方能显出他的大度。
“多谢陈大人相邀,不过,晚辈并无喝酒之好。”
“哦?这倒稀奇!你父亲当年可是个酒葫芦,一日若无酒下肚,便一日不起身做事。”他看向面前的一壶酒,笑到:“若我没有记错,你父亲当年最爱的,便是这临安的女儿红。”
他的语气熟稔至极,话里话外都透着与沈见月关系的非同寻常。
但沈缱仍旧面色不改,平淡如闲话。
沈缱:“家父生前一桩憾事便是未能喝遍天下好酒,若他泉下有知,想来十定会想来品鉴一番。”
陈弼满上一杯酒,语气感慨中带着几丝故作的忧伤:“你父亲走得早,只留下你一个人。我与你父亲乃是总角之交,往后若有难事,尽可来找我。”
沈缱漠然:“晚辈自幼独来独往,不习惯求人办事。”
话都说到这份上,再说下去也是枉然。陈弼放下酒杯,眯了眯眼。
“你不信我?”
沈缱微微一笑,反问:“陈大人自己说的话,自己可信?”
陈弼变了脸色。
“无知小儿,巧舌如簧!”他一拍扶手,霎时从后窜出两个侍卫,一左一右拦住沈缱。
他冷笑一声,道:“你可知,我今日为何来请你?”
“陈大人既然提起了家父,想来是与他有关。”
“你倒是聪明!”陈弼面容阴沉,厉声道:“你既然如此聪明,想来也猜出来令尊用假死金蝉脱壳。”
梅庄火灾纵使他命大,能靠假死逃过一劫,可云水间的火灾,早将他化成了一抔灰!他当日在云水间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算是沈见月长了双翅膀,也断无飞出去的可能!
沈缱不卑不亢道:“陈大人说笑,晚辈只知道,家父已去世多年,若您不信,大可去下头问问。”
“哼,牙尖嘴利!”陈弼看着他的目光,就好像看着一个死人,“你父亲当年盗走的那块玉,定在你身上,识相的,便老老实实给我交出来。你若不给,便别怪我心狠手辣。”
少年虽一身粗布麻衣,仿若洗尽铅霜的修竹,气质冷冽而神色从容,半分不输于锦衣着身的陈弼。
只听他淡声道:“我若不交,陈大人莫非也要仿照云水间,将我烧死在这里?”
“你果然知道。”
陈弼神色总算有了些许异样,与此同时,心底浮现出几丝不安。
莫非沈见月的命有九条命不成,连水云间的大火都没有将他烧死?!
他的视线在沈缱身上上下逡巡,见他神态越镇定,心中便越怀疑。随之而来的,是无穷无尽的惊恐。
他和沈见月朝夕相处了二十年,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他的本事。手无寸铁也能不声不响置人于死地,甚至能在梅庄那场大火中全身而退。如若沈见月还活着,他动了沈缱,必会来寻仇。
不对,沈见月定然死了!是,他断不可能还活着。
陈弼恍然想起什么,心中一定。沈见月如果没死,都城必会传出风声。依荀家秉性,必不会就此善罢甘休。而他的探子并没有传出什么消息来,想来荀家那边,也料定他死了。
“你该不会还等着沈见月来救你吧?”他自信地笑着,“劝你死了这条心。水云间烛天的大火早就将他烧成了灰,连尸骨都寻不到。”
沈缱面容疏冷,眼神中看不见一丝情绪波动,全然将陈弼的话当作的空气。
“我父亲,早就死了。”
死在开皇五年的隆冬,梅花正盛的时候。
陈弼只当他油盐不进,几番话下来,耐心已被消磨殆尽。来朗州之前,他也曾是江湖上叫得出名字的人物,手中人命无数。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瘦弱书生,实在易如反掌。
既然敢杀沈见月,多杀一个又何妨?
他抽刀出鞘,刀刃正对着沈缱胸口。
“我的刀已经三年未见血,我不介意拿你开刃。”
话说间,忽然听着外头传来一声巨响。
弥漫的灰尘之间,愫愫拖着一把比她人还高的长刀,死死盯着陈弼。
“老不死的,你敢动他一下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