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朗州数月,对此地也算略知一二。赵愫愫生母虽走得早,却有个太守父亲,背后又有薛家做依仗。并非他不信沈缱,而是现如今事实在此,等到沈缱功成名就的时候,赵愫愫说不定早就嫁了人。
身隐敝庐窥明月,醉酣方敢登楼阙。只恐楼阙隔山岳,双鲤无音托青雀。
思及此,月如琢忽生同情。
沈缱好不容易才遇见他的明月,却要用生命中的许多年才能和她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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愫愫去云水间是寻人的,但还未踏进去,大火便从二楼烧了起来。
当日夜里本无风,但不知为何突然平地起了风,火遇风便盛,不一会儿二楼便被火舌吞噬得一干二净。
愫愫甫一见到这铺天盖地的大火,便知晓她迟了一步。上辈子,这场火灾应当在半月之后才起。
云水间不远便是春风阁,薛家二郎赶来救火,见她在此便将其拉至避风的地方。
这场火灾惊动了半城的人,整个云水间几乎付之一炬,直到天边微微起了亮光,火才扑灭。
云水间的老鸨倒在残垣断壁上,呼天抢地,哭得极为凄厉。众人站在连廊下,你一声我一声地说着风凉话。
“一窝狐媚子,成天勾着我家相公,死了倒清净。”
“姐姐说得对,别人死了我们难受,可这些人死了……我还要拍手称快呢。”
有男子道:“死了好,坏了我们朗州的民风。”
有其他人认出了他,往日也是寻花问柳中的一个,便道:“都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人,你也是承过她们好的,何必如此寒言冷语。”
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唬道:“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堂堂正正,何曾入过此等腌臜之地!”
“戚,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呢,你当我们眼盲?”
陈仲胥:“一派胡言,简直是一派胡言!我们陈家向来行得正坐得直,我岂会出入烟花柳巷?”
朗州民风彪悍,加之有太守秉公执法,平头百姓对待权贵也不带惧意,反而有理有据地呛了回去。
“家风?你大哥不是还在水云间养了个小倌?”
“断……断不可能有此事!”陈仲胥梗着脖子,连连否认。
他虽不聪明,但也知道今日这番话惹了众怒。今夜他出来得急,连仆从都未带几个,又没有人为他撑腰,十有八九要落下风。眼看着越来越多的人闻声而聚,他赶紧扒开人群溜出去。
木楼已烧成黑炭,不断有烧焦的尸体从里头运出。一排排放在空地上,草草用席子拢卷,等待验尸后下葬。
这些人有男有女,多半都是年幼便不幸沦入风尘的弃子,无父无母,无儿无女,自然也无人来收殓。西郊荒园的一抔黄土,便是这些苦命之人最后的归宿。
薛韶救火回来,见她还未走,便要差人送她回去。“有我看着,那火烧不到春风阁,也烧不到你那院子,且回去好生歇着。”
在春风阁附近不远,有一座小院,以前是薛家的铺子,后来地契归了愫愫。说起这缘由,还有一段往事。
愫愫一岁抓周,拿的不是胭脂水粉,也不是笔墨纸砚,而是拿了把短剑。担心小丫头伤着,薛庆山还特拿了张地契将短剑盖住。谁料愫愫反倒为他的举动吸引,爬了半个木案将短剑翻了出来。
抓周毕竟只是讨个吉祥,愫愫自从三岁生了场大病之后身体羸瘦,众人也都未将此事放在心上。短剑如今挂在愫愫的墙头,用来盖剑的地契也给了愫愫,便是春风阁不远的雁青园。
雁青是朗州谢家谢淞之妻,之后战死沙场,尸骨不存。不久沈雁青也追随而去,雁青园自此便荒芜了。
雁青园虽大,却是当年谢家所赠。谢家长子谢棹与薛映自小青梅竹马,如若谢家未出事,或许薛映嫁的是谢棹。
若住在谢家旧时宅邸,愫愫料想自家爹爹定要拈酸吃醋,是以这小院便一直荒废着无人打理。但她想将让这小院做一间书斋,外祖知晓后,便派人将这里收拾了出来。
薛韶以为愫愫这几日都住在院中,对她的出现也并未察觉到不妥之处。
“薛二哥,云水间可有人逃出来?”
薛韶摇了摇头,叹道:“除了这老鸨和几个丫鬟,其余的不是被烧死,就是溺死在祁雾河里了。水深雾大,单是打捞上来的尸体就有二十具,能够活下来的可能,或许只有万分之一。”
那便是没有希望了。
愫愫叹了口气,心中却还是有隐隐的疑虑。她分明记得,上辈子他是在火中活了下来的,虽毁了容,但好歹留住了一条命。
难道是因为她的介入使火灾提前,才害他丧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