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淮在床边捡了块小地方坐下,垂首看着他,问:“你怎么了?”
“他太过分……”子夜边哭边道:“他根本就不信任我……”
子夜肩膀后背一耸一耸,他好像很喜欢穿这种单薄的、纱织的衣衫,灵淮看着看着,突然发现子夜的后脖颈上有块红痕,他仔细一看,又发现那红痕不止一点,看那颜色,很是刺眼。
灵淮当即就把子夜拎了起来,只见他眼眶红肿,那红色一直蔓延到脸颊、脖颈,往下一看,露出的手臂、脚腕,皆有大大小小的淤青红痕。
显然,这是新添的。
灵淮看了一会儿,随后很沉地出声:“他打你了?”
子夜被他拎着,转了转手腕,期期艾艾地说:“他、他、我……反正他就是很过分!很恐怖……他对我…他对我一点都不好。”
他说着又伤心起来,眼泪一串接一串地往下流。
灵淮站了起来。
子夜被他吓了一下,正想说什么,刚张口,那原先红润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没一会儿,他就捂住心口,从床上滚了下来,像是很痛似的在地上打滚儿。
灵淮接住他,很快去探了他脉息,灵力在他体内走了一圈。
下一刻,灵淮脸色一冷:“你在王府吃什么了?”
“果子……萧回、萧回给的……不会有事。”
“不会有事?”灵淮压制着语气道:“你知不知道他给你下了什么蛊?”
灵淮脸色冷到极致,他不是子夜,他见过的也远远比子夜更多。
他先前一直不理解子夜为什么这样袒护萧回,简直就像是给他下了蛊一样,没想到还真下了蛊!
“不会……”子夜仍旧喃喃着这几个字,他面色痛苦,五官都搅在了一起,全身冷汗不止。
灵淮看他这样,心凉了半截,在这一刻,也没办法告诉子夜,这是一种怎么阴邪的蛊毒。
他想起今天刚好是初二,上弦月,会在每月的初二夜晚发作,一旦发作生不如死,子夜刚修成的人身,根本经不起这样的剧毒。
而这种蛊的阴邪之处就在于其没有能根治的解药,只能缓解,一旦蛊虫被种下,就是同生共死。
会是什么时候种下的呢?
今天吗?
可是子夜是他今天亲自送去的……
他口里说没事,但现在痛成这样的也是他,或许子夜根本就不明白。
灵淮在这极短的时间内想了很多,心乱如麻,他想他又做错了,他总是这样……总是做一些无济于事、又自讨苦吃的事。
将子夜扶到床上,灵淮开始慢慢给他渡灵气。
寻常的妖物修成人身并非易事,子夜虽然看着涉世不深,但到能化人形的这一步,不是没有潜心修行过的。
多年修为,毁于一旦,是灵淮并不想见到的局面。
天色渐晚,天边一勾上弦月异常明亮,床头红烛蜡油滴落。
不知渡了多久的灵力,子夜的脸上终于有了血色。两人皆是大汗淋漓,灵淮放下手,子夜又吐了口恶血,但已经不再疼了。
他眼皮撑不起来,沉沉睡去,灵淮给他盖好了被子,下了床。
灵淮没有多留,他给屋子加了一层禁制,当夜就又走了一趟秦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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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府内灯烛通明。
书房里笔墨纸砚、字画古董散落一地,像是被谁发泄过一通,却无人来收拾,萧回就坐在太师椅上,灵淮来时,他才缓缓抬起眸。
二人无声对峙片刻,最后,是灵淮先开口:“解药。”
“没有解药。”萧回道:“我奉劝你最好把他送回来,这样他才有可能活命。”
灵淮冷冷道:“我给过你机会,是他自己要回来。”
子夜要见他,灵淮让了,子夜要回来,也是子夜的选择,萧回没有把握住机会,到了这一刻,还要和灵淮拿腔拿调。
灵淮实在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能在利用完人之后,还敢这样理直气壮问自己要人。
“如果不是你,他又怎么会走?”萧回看灵淮的眼神充满了敌意,咬牙切齿,“他背叛我,就该想到有这种下场。”
“背叛。你是他什么人,也用得上这个词?”灵淮怒火已到极致,强忍着没有发作,道:“我只问你两句,上弦月的蛊是不是你下的,那些你的仇人,又是不是你让他去报复的。”
“是又如何?”萧回声音发狠:“我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那只小魇妖,是他自己要撞上来,为我所用,心甘情愿,又与你何干?”
白日里灵淮和萧回说起赵氏孤儿,他猜的没有错,萧回就是那个巫蛊案里,一家上下几百口人含冤而死,唯余他一人苟活下来的孤儿。
灵淮一句话何其诛心,明晃晃地揭伤疤,萧回恨不得啖其肉、喝其血。
“那些人难道不该死吗?献策嫁祸的,煽风点火的,见风使舵火上浇油坐收渔翁之利上位的,有一个算一个!真应该叫你去看看这些人的嘴脸,我不过是杀了几个该死的人,与你何干?”
灵淮道:“他们该死,难道这就可以成为你利用子夜的原因吗?”
萧回这时面上浮现出不解,“他只是一只妖。”
妖邪本来就是为非作歹的不是吗?
萧回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不对,况且是子夜先招惹的他,是子夜自愿的,他不知道灵淮为什么要做这个好人,要帮一只妖。
可灵淮看着他,却觉得他这话既无耻又可笑。
“那对于我们而言,你也只不过是一个‘人’罢了。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子夜有作乱的能力却不杀你,秦王孙?”
萧回应该心知肚明的。
一只魇妖为什么会觉得一个人可怜,又为什么要冒着损害修为的风险助他行乱,这样害人害己,这样的吃力不讨好,是为了什么呢?
萧回看上去并不是糊涂蠢笨的人,他又为什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但不管他明不明白,剧毒的上弦月,他还是说下就下了。
或许世人就是这样,是永远都不会懂妖的。
“我们?”
萧回突然一笑,他觉得事情有趣起来。
“看来我猜的不错,你果然也是妖。”
他其实从灵淮一进城就在怀疑,只可惜一直没有拿住把柄,几回见面下来,到今天,终于坐实了这一点。
灵淮把弱点露出来,任他审视,而萧回从来就不是什么善解人意的人,他是睚眦必报,心狠手辣的恶煞。
“你说的这般大义凛然,想证明什么?证明妖有多无辜吗?”萧回道:“你们既然这样无辜,又为什么要接近人?怎么,是指望妖和人友好共处吗?别太可笑了!”
“顾逍知道你是妖吗?你不妨去问问他,倘若他知道了你是妖,他会不会杀你。”
夜色凄寒,书房中几盏灯火光微弱,两人脸上都是晦暗神情,如同凶神对恶煞。
灵淮袖子下的手指紧攥,良久,终于松了一松。
“没关系。”他轻声说道,“我杀了你,他就不会知道了。”
下一刻,浮生剑在他手上显现,剑刃冰冷。
灯下灵淮垂着眸的神情有怜悯相,但是他周身戾气缠绕,皆是杂乱的尘缘。
他拿着剑,缓缓朝萧回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