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顾逍心里,一直用这样不可言说的目光追着他看的灵淮,会是个如何不怀好意的人呢?
还是说,是个怎样别有用心的妖?
灵淮不知道怎么去回答顾逍这个问题。
该怎么解释他此刻突来的情绪,顾逍会懂吗?
可是顾逍连听到四方降魔都淡淡的,他会懂眼下连灵淮自己都不明白因何而来的汹涌情绪吗?
在这一刻,灵淮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或许时间是过了太久。
三百年,确实太过漫长了些。
“我、”灵淮喉咙动了动,最后,他说:“我要回去了。”
他又后退了一步,和顾逍拉开距离,好像这样就可以不那么轻易被顾逍识破了。
顾逍眉心微蹙了蹙,随后说:“那我叫人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不用劳烦,我走一会儿就到了。”
“那好,京中除祟还有一些需要公子帮忙的地方,灵淮公子若不着急走,可以在京城多住一会儿。若有什么想玩的,也可以随时来找我。”
顾逍仍旧是那副温和神情,但这会儿灵淮已经不再看他了,他应下,匆匆告辞了。
-
回到客栈,月璃在窗上老远就看到灵淮,等他推门进来,她一把将灵淮拉到跟前,问:“你怎么了?失魂落魄的,那些人喊你做什么去了?”
灵淮没让他们跟着,一整个白天,月璃和符音都在客栈等消息。
灵淮摇摇头,他神色恢复了些,说:“案子应该要结了。”
“怎么结的?”
“说是邪灵作案,用我昨夜交上去的傀儡结案了。”
“这就结了?”月璃没想到王命司这么好骗,一个傀儡妖心就混过去了,不过她本来也不在乎怎么结的,反正他们抓到那作乱的魇妖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那这是好事啊,你怎么愁眉不展的?”月璃问。
灵淮闭上眼,说:“你们带子夜离开上京吧。”
月璃听着不对,“那你呢?”
“我还有些事,可能要多留一阵子。”
“什么事?”
“私事。”灵淮说。
月璃过去摇他,灵淮才睁开眼,他眼眶有些红,但是没哭,月璃从来没有见灵淮哭过。
像今天这样红眼眶,也很少见了。
“你是不是碰见了什么人?”月璃一下子就猜到了,“是那个顾逍?他欺负你了?”
“没有。”灵淮说:“我就是有些累,可能昨天没睡好。”
虽然睡觉对他们可有可无,但灵淮确实需要睡觉,也很喜欢睡觉。
因此这个理由也说得过去,但狐狸精月璃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又有什么猜不到的,只是到底没戳破。
“那你好好休息一会儿吧。”她手拂过灵淮的眼尾,灵淮就重新将眼睛闭上了。
-
灵淮在一片虚空中打坐,沉沉浮浮,时梦时醒。
梦里是无边无垠的雪原,一只浑身雪白的狐狸在雪堆里嬉戏,等灵淮靠近,它端坐起来,清透的眼睛机灵地看着灵淮。
灵淮对它说:“我找到他了。”
那狐狸眨了眨眼,眼神逐渐变得迷茫。
灵淮又说:“他和以前比起来,有些不一样了。”
“我也不一样了。”
狐狸蹭了蹭灵淮的手指,趴在他膝盖边,那之后他们不再对话,只静默地坐着。
……
一直到灵淮被晃了晃,他才睁开眼。
刚清醒是灵淮最没有防备最懵懂的时候,他缓了半天,才发现那个晃自己的是子夜。
子夜这个妖,和月璃倒有些气味相投的样子,不是倚着就是靠着,总也没个坐相,这会儿又抱着灵淮的大腿,将脑袋搁在他膝盖上,自言自语地问:“怎么还不醒呢?睡了老半天了……”
灵淮拧了拧眉心。
“你还要赖到什么时候?”
他声音响起子夜才抬起头,一看灵淮终于醒了,赶紧狗腿子似的,抱着灵淮大腿又是捏又是捶地奉承:“灵淮哥,我给你捏腿你舒不舒服呢?这个力道你觉得怎么样呢?”
灵淮身上是很敏感的,根本经不起一点捏,他一把擒住了子夜的手,第一次在子夜面前露下风,一时显得这个小魇妖是个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子夜:“?”我什么也没干啊。
灵淮:“有话直说。”
子夜便露出个谄媚的笑,他年纪小小,做这样的表情实在让人觉得好笑,他自己却浑然不觉,仍旧坚持不懈地,支支吾吾,旁敲侧击,终于说出口:“你看,这我也服侍你们一天了,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可以放我走呢?”
那边月璃发出声笑。
灵淮也笑了,他说:“你服侍谁了?”
子夜不经意地瞥了月璃一眼。
又瞥了符音一眼。
符音:“我可没让他给我捶腿。”
“是他不让我捶!”子夜向灵淮告状,“还关着我!不给我吃喝!我一碰他他就拉个脸……”他一控诉起来就滔滔不绝。
月璃再睡不住,在一旁乐得从大氅底下露出来脸,撑起个脑袋,笑道:“小子夜,你和这些不懂享受的人说什么?过来,帮姐姐锤,姐姐疼你。”
子夜又狗腿子一般地跑去月璃跟前,两个脑袋凑在一起又不知聊什么去了,竟然很是投缘。
灵淮又拧了下眉心。
他这一觉睡得也不怎么好,但到底比白日好些了,这会儿站起身,到案前坐下,听月璃和子夜聊天。
也怪不得他们能聊投机,他们都是很爱热闹玩耍的性子,月璃见多识广爱张扬,子夜好奇心重还捧场,给个月璃捧得飘飘然。
灵淮看他这会儿高兴,便趁机问:“你认不认得萧回?”
像听到什么魔咒,子夜手里的荔枝一下子掉了下来,“什么…什么萧回?我、我不认得呀。”
灵淮帮他捡起荔枝,面不改色地说:“他说京中几个案子皆是你手笔,正满城搜捕你,要将你挫骨扬灰。”
下一刻,子夜的脸上笑容散去。
然后,又浮现出怒意,他腾地站起来,一张小脸通红,怒不可遏:“什么?!”
灵淮平静地看着他。
子夜的气焰又一下子消失无踪了。
他懵了似的站在那儿,马脚露出来也顾不上了,他耷下眼,过了一会儿,像是有些受伤地问:“真的吗?他真的这么说吗?”
灵淮握住荔枝,那清甜的味道散开,却已让人失了品尝的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