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了这么久,怪诞树也不如往日,变得有些干枯陈旧了。它颜色黯淡,不再像水晶那般闪闪发亮,后来的疙瘩和凋谢的残花破坏了它周身的协调,不再吸引人,也不那么耀眼了。记得胡粥在登上直升机离开前,最后看它一眼,出现的居然是惋惜的感情。它就像被人抛弃的母亲,不再被人追捧,它的到来仿佛也是情非得已,可它创下那么多悲剧,刺眼的伤害仍然历历在目。
是的,一大群疯狂的人聚在一起,总不会出现好事。胡粥坐在杨鹤的病床前,看着自己打着石膏的右手,思考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他不太记得那时候的场景了,最后朝女神山的远方望去,道路上尽是密密麻麻的人影,不管人们的目的如何,怪诞豆都必须被保护起来,他们也必须马上离开。那时候,在登上直升机的最后一刻,胡粥记得,好像是从山的另一头,来了一架“不速之客”。
“胡老师,你……你之前让我帮你写的信,已经寄出去了。”
“嗯。”
说起来,阮茵曼还真是幸运。
“杨教授怎么样了?”
还以为就这样回去,后面的事情就好解决了……三个多月,好不容易等到的东西都没了,白忙活一场。胡粥记得那时是杨鹤先发觉不对劲的,她忽然将自己从直升机上推下,震惊之余他扭头看去,看见一架陌生的直升飞机冲过来和他们的挨在一起,在空中炸出一朵绚烂的花。胡粥很幸运地被底下的大棚接住没有受太多的伤,但是杨鹤确实是昏迷不醒。爆炸时的余波触及到了不远处的同伴,王云没能幸免,而火焰划过长空,连着一座大楼的居民也悄然死去。市区管理员勃然大怒,联系警察局,将事故发生前后所有在女神山脚有所停留的人都被抓起来拘留了半个月。爆炸的现场很混乱,没有找到怪诞豆的残骸,目击者称确实有看到一些东西从天上掉落下来——不一定是毁了,但是估计找回来的机会也很渺茫。一筹莫展之际,胡粥让相关部门放开了对女神山的保护,随后又给舟帆写了封信。不管那家伙想不想,都不是他该坐视不理的时候了。
“胡老师……?”
因为他长久地沉默,阮茵曼很担忧地喊了一声,胡粥这才转过来看她,嘴边扯出一个笑。
“抱歉,让你担心了吧?”胡粥心里疲惫,又忍不住去看那只受伤的右手:“过几天等他们的情况稳定了,我们就回去吧。”
“杨教授他们……”
“虽然大学那边也是一团乱,但至少还有人照顾着,总比在这儿好。”
“嗯……”阮茵曼点头,她大概是觉得胡粥没心情去管额外的消息,主动道:“调查局那边来人了,酒店上的那颗豆子应该是可以回收的,只是还得花点时间……”
胡粥没回话,他疲惫地弓下身用手托着脸,不是很想听:“然后呢?”
“呃……”
什么然后,然后什么?阮茵曼不知道,她尴尬地站在原地,看见胡粥慢慢低下身去抓住床单,将额头贴在杨鹤的病床上,仿佛有千斤重的物体压在肩膀。
“你去休息吧,茵曼……要是有人打电话过来,就告诉我一声。”
“嗯……”阮茵曼默默地离开病房,有点不忍心,想来这个时间舟局长已经收到信了吧?胡粥的右手受伤,那封信是他口述,阮茵曼代他写的。她能感觉到胡教授在尽力掩饰自己的悲伤,总是说着说着就停下,停下很久后才开始说下一句。他没有在信里刻画他们的遭遇,大部分时间是平述,还提了很多以前的事情。阮茵曼是不愿意对别人的生活指手画脚的,只是有一件事她很在意。胡粥最后说完“再联系”的时候,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还以为他已经结束了所有的言语,就在阮茵曼问他如何落款时,他却突然犹豫。
“不,再添一句……”他突然笑了,“添一句、记得替我向文淑问好。”
胡老师那时候定定地看着窗外,疲惫伤感,像一只孤单的鬼影。
仿佛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阮茵曼去二手市场淘了一些旧电器,将头发扎起来,调出以前收集到的数据,重新拿出她经常抱在手里的那个奇怪的仪器。二十年前,胡粥在见过第一代“上帝之眼”后似乎就被什么东西给影响,从此有了非同一般的执念。这种执念在他对第二、三代“上帝之眼”的投入上也有所体现,所以他才会在信件的末尾,在思索良久后添上那么一句“向文淑问好”。不过阮茵曼是不可能知道这件事,她只是觉得胡老师很可怜,想帮一帮他。她是个很现实的人,从来不相信什么奇迹。其实二十年前的胡粥还在上学呢,记得那时候的苏木去了一个神秘的地方接受培训,但舟帆已经是在异常调查局呆着了。说起来,二十年前的舟局长还只是个底层员工。
靠着身前十几年没换过的檀香木桌,舟帆保持着一个姿势,愣愣地盯着手中重叠的两张信纸。坐在他对面的文淑将一支钢笔放在桌子上滚来滚去,她面前放着一张白纸,也没说话。
“其实我觉得,这点事故,还用不着你牺牲自己。”
“用不着吗?”文淑手撑着脑袋,没看他。
“他们在后山发现一个平台,那辆直升机就是从哪儿起飞的。那儿还有个瞭望台还能观察到前面的情况。”舟帆将两页信纸交换,看下一张,“跟遥控飞机一样,那架直升机上绑着一个假人,飞机型号也是好几年前的,有些地方做了刻意模糊,不太好查,对面应该是有备而来。”
舟帆突然叹气,文淑这才抬头,正好对上他的视线。舟局长朝她露出一个诡谲的笑,突然话锋一转:“你知道吗,他还在向你问好呢,文淑。”
文淑可笑不出来:“那你叫我来是为什么?”
“普通人是做不到这种事的,能做到的,大概率是我们记录在外的携带者。”
“你是在小看普通人,还是在高看携带者呢?”
“你能知道他们是谁吗?”舟帆将信件收起来,“还有,其余的怪诞豆都在爆炸中被散出去了,找到它们在哪儿吗?”
“不能,李环千呢?”
“李环千也说做不到。”
“那就是了,这就是我们认知以外的东西,还是不要强求的好。”文淑将钢笔帽打开,按住那张白纸,忽然又不动了:“你刚刚说,你要知道什么来着?我再确认一遍。”
“你要是不想,我也可以不知道。”舟帆端起一旁的水杯,“只要别骗我们就好了。”
“现在需要追查其他怪诞豆的下落吧……这件事是不是落在我们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