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鸾。”
良久,门后终于传来齐暖疲惫而喑哑的声音,一开口却是唤了她从未唤过的、叶鸾的大名。
一股酸涩之意涌上叶鸾心头,只听得这一声唤她便已经知道了齐暖的答案,她心中已不忍再往下听,可耳朵却依然那般清晰地在接收着来自齐暖源源不断的话声:
“你受奚门主异术所控,杀人也是身不由己,哪里有半点错呢。”
“我明白的,我都明白的。”
“可是叶鸾,人与人之间的隔阂不是以对错来论断的,心结也非理清真相便能解开。”
“我身份特殊,若死在奚门主手上,也只怨天道不公、命运作弄,不怨任何相杀之人。”
“可……司与,他孑然一身而来,死后也没人在乎他的生死,纵然有人在乎,大概也只在乎他曾经是谁。”
“我总得为他记着点什么……记着他是如何为我而成为司与,又是如何……被谁所杀。”
“师姐……这是我最后一次如此唤你,也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话到最后,齐暖嗓音更是低哑,“我伤你的,我方才已经还回去了……希望你今后,一切都好。”
而门外的叶鸾此刻也是泪流满面。
“好。”她压抑了自己的哽咽,强行逼自己笑着开口道,“师妹……齐暖……”
“从今之后,天遥海阔,万望珍重。”
送走了叶鸾,齐暖又在房中枯坐了半个时辰,才又出了门去。
潞川的六月又热又潮湿,齐暖仅仅是走了出门的这几步,便觉得粘腻起来了。她伸出指尖,指尖上腾起一点莹绿的灵芒,将手按在了自己的肩头,便使出了一道净身的术法,用过之后才觉得好多了。
她上九巍山之前只修了点微薄的內力,是上山之后才被卞喧发现了她身上极为纯粹的木灵根,后者一边痛骂齐暖这么多年白白蹉跎时光浪费了这等天赋,一边又甩给她好些修炼的书籍叫她赶紧修炼别再糟蹋了天赋。
齐暖汗颜照做,虽然进步神速,但到底吃了修炼晚的亏,不仅没能在奚玉照面前救下司与,也没来得及让卞喧看到她如今的能为。
师父在将愿力化作灵雨、力竭而死之时又在想些什么呢?还有奚玉照,她为何就那般着急于让师父也飞升?如果没有她的画蛇添足,以师父的修为,难道就飞升不了吗?
最后才飞升不久的她也为了救卞喧的命而陨落,齐暖虽万分不解于她的动机,但最后也只能将它归结为一腔深情,只是这深情不仅害了她自己,害了师父,也害了司与,最后只能徒留一声叹息。
思忖之间,齐暖已经来到了她此行的目的地——这间匆匆收拾出来的、暂供顾知然和游肆居住的房子。
奚玉照陨落所爆发的灵流几乎摧毁了整个潞川,据事后统计,死在这场意外中的人有四万三千余人,伤者更是不可计数。此事一出,三国皆惊,东秦帝顾天珩更是要求西楚帝楚琮给个交代,否则便兴兵西楚,为那些冤死的人们讨个公道。
可楚琮却推脱道九巍山虽在西楚,然而那般圣地又岂是世俗皇朝管得了的,况且奚玉照与卞喧也是为了拯救东秦而去,不过出了意外而已。东秦不嘉奖他们便罢,怎么出了事还要怪西楚,西楚明明也是一片好心。
总之这一个多月以来东秦与西楚边界摩擦不断,东秦帝更是遣了五皇子顾知烈和宁国公齐朔处理边界之事,至于潞川这边的重建善后工作,仍是劳顾知然和左璋去办,不过前者因为动用了过巨的力量大病一场,主要仍是凭后者的能为去做,这一阵子下来,左璋显得愈发苍老疲惫,但仍勤奋不怠。
齐暖收回神思,敲了敲门。“兄长。”她道,“你醒着吗?”
“嗯。”顾知然温润的声音从离她很近的门后传来,随之便是一阵轮椅轱辘与地面摩擦的声响。
齐暖便眼瞧着大门被顾知然缓缓打开,顾知然今日穿了身青色的锦衣,用一根木簪束起了满头的墨发、扎成了发髻,与平日随性的装扮有很大的区别。
她没有问顾知然何以做了这般正式的打扮,因为她的视线从顾知然身上上移,很快便得知了原因。
那人就站在顾知然的身后,双手扶着他的轮椅,一头雪白长发如雪,在烈阳与他身上黑衣的衬托下白得刺眼。
他平静地看着她,那双浅金色的眸子里面毫无起伏,伴着他尖锐冰冷的颜容,挺拔僵直的体态,更像是什么被安上了一副人皮的木偶人。
齐暖静静地与他对视着,无端便想起来她与游肆第二次相见的那个雨夜,他化作老者,也是如此满头华发,眯起眼睛望着她,他们隔着斗笠、微雨、雾气相望,她分明看见他苍老容颜下像少年人般的明亮双眸。
然而如今烈日之下,他容颜未改依旧年轻,眸中光华却早已散尽了,无波无澜的眸下更是一片干涸的死寂。
他们彼此对望着,谁也没有说话,像隔了一千年的春秋。
“游神君上午刚醒,我正与他谈着事情。”顾知然的声音适时地在他们中间响起,“外面太阳大,暖儿你也进来再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