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位名字奇怪的仙尊在树上坐了一个多时辰,过了晌午,才下来带上他们,连着去了附近一大堆宗派。
就像金发仙尊说过的那样,他们想要给卓映秋找个不做炉鼎也能生活的地方。
可惜,没有。
他们问了四五个宗派,或大或小,许多人听说卓映秋是至臻炉鼎体质以后眼睛放光,却没有一个能够让卓映秋以修士身份平等生活的。他们能够给她的最好待遇就是和天风阁一样与宗门年轻才俊结为道侣,连自由婚姻都决定不了。
卓映秋很失落,忍不住扪心自问她想要作为正常修士修行是不是痴心妄想。那金发的沃兹华斯仙尊比她还生气个四五倍,看起来颇有些要和这狗屎世道赌气到底,无论如何都得给这可怜孤女找个出路不可的意思。
他们旅途的终点,是送那位重伤修士回归的目的地,天下第一大派,太一宗。
卓映秋从没想过天下竟然有如此恢弘广大的门派。
灵山绵延百里,数十座仙山浮空飘摇其间。浓郁的灵气让山间云雾缥缈,草木茂盛。山石奇伟险峻,流水灵动的汇成瀑布溅落,在漂浮的仙山之下拉出一条条氤氲纤细的白练。
来往的修士神情自信饱满,乘坐大鹏灵龟或是灵舟御剑。他们身穿太一宗洁白的道袍,道袍上绣着金色的祥云,栩栩如生的仙鹤振翅欲飞。
太一宗的守门弟子在确认来人身份以后,对于两位头发颜色不常见的仙尊态度极为尊敬。
他们接走了那位受重伤的同门,引领着两位仙尊和孤女往灵山之中走。穿过云雾缥缈层峦叠嶂的灵山,在一座漂浮的最高的仙山上,一位穿着华美,容貌俊逸出尘的修士接待了他们。
引路的弟子早就换了三四波,引他们进来此间的最后一波修士恭敬地称呼此人为“宗主。”
天下第一仙门,太一宗的宗主。
一位超越合道的修士,大乘。在修仙界的尊称里,可以称得上一声真仙了。
卓映秋简直不知道手要到哪里放,沃兹华斯倒是自在,毫不见外地坐在了那大乘真仙面前,甚至还端了太一宗主倒在他面前的茶来喝。
“又有什么事。”返老还童,年轻如青年的俊美大乘真仙问道,语气平和,如同平辈相交。
“我捡了个纯水属性的天灵根。”沃兹华斯对他说,示意了一下旁边站着的卓映秋,“他们都说她是至臻炉鼎。你能不能帮我看看,你们宗派有没有法子让她不做炉鼎,正常修炼?”
太一宗主于是缓缓抬头,看了卓映秋一眼。
他容貌极俊美,皮肤白皙,眼瞳漆黑。这样看过来的时候,卓映秋仿佛被一块玉石映照,又好像被仙山上的清泉山风穿越身体轻柔拂过。
“可。”他说,收回视线,低头倒了杯茶,“她可以留在太一宗修行术法或丹药,有你开口,太一宗会护她周全。”
“只要她不离开太一宗,无人敢上山欺辱她。”
这已经是卓映秋能够想象到的自己最好结局,其中借了多少这位仙尊的人情她根本不敢想象——能以这种姿态同太一宗主对话,要么是这位景行仙尊有什么奇遇背景,性格也大大咧咧。
要么,他是个大乘……不不不,别瞎想,大乘应该不至于。
卓映秋感到一阵眩晕。
而合道(?)本人似乎对这结果尚且不满意:“不能离开太一宗,你的意思是她还是没法保护自己,修行有成出门被抓也只会变成更有用的炉鼎?”
“纯水灵根,天生如此。”太一宗主答道,“太一灵山绵延百里,许多弟子一生不离开仙山也能修行有成。入世繁杂危险,并不必须。”
景行……沃兹华斯没有回答。
他只是看着卓映秋。
卓映秋在犹豫,而他约莫是看出了这一点。
“玄一,谢谢你。”他对太一宗主说道,直呼真仙的道号,着实让卓映秋捏了把汗,“我知道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但我总觉得生而为人,一生被人作为可以敲骨吸髓的物件窥觑,能做的最多不过自缚逃避,太过可怜可悲了。”
太一宗主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了他。
“我会纯水灵根的攻击性修炼功法。”沃兹华斯说,一句话惹得一片寂静,玄一真仙和卓映秋都抬头看他,“……攻击性的法术也会,应该也能保护纯水灵根不被采补。”
说着,似乎是为了证明,他伸出手来,指尖出现了一团环绕盘旋的清澈水流。
水流向着外界激射扩散,在空中化为令人心惊的利刃,切割在太一宗主洞府的门窗挂画上。宗主洞府的防护法术自动激活,将它们挡了个干净,但法术激荡之时扩散出的令人心惊的力量也是真的,毫不作伪。
他用出了这一手,水球射出来,却明明只有筑基初期的修为。
“但我不是纯水灵根,若你要和我学,道途需要自己摸索。”他看向了卓映秋,浅棕色的眼眸里神情认真得出乎她的意料,又明亮得仿佛要决心撕开一切不公和蒙昧,“我无门无派,没有洞府,在各地游历,跟着我恐怕不得安生,一直颠沛流离。而我的修行方法和世间其他门派路数都不一样,你可能需要放弃已经获得的修为,以后想要反悔回到正路,也需要从头开始。”
“但我可以教你真正的,能攻击的,不弱于其他任何灵根属性的水属性功法。”
他对天生水灵根的年轻少女说道:“你可以选择跟我走,也可以留在太一宗,玄一会庇护你。不过你需要尊重我们给你的选择,选择完成不能反悔。”
卓映秋看了他一会,不等他说完,嘭地一下跪在地上,给他磕了三个响头:“徒儿愿意和师父走。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磕了三个,还嫌不够,又来三个。沃兹华斯被她的行为惊到了,看看她又看看太一宗主,这会才想起把她扶起来,“没事,我能教你的不多,也不用这样正式。”
他一个没拉住,卓映秋跪下去,又是三个。
沃兹华斯都傻了。
太一宗主玄一真仙在旁边看着,微笑倒了杯茶给她:“看来你这次也用不上我了,景行。徒弟拜师是要师父喝敬茶的,既然这孩子如此诚恳,你就认下她吧。”
沃兹华斯想说他其实没想收徒弟,但看着这个场面又似乎说不口。
……行吧。
他看着卓映秋接过茶杯,恭恭敬敬地递给自己,无奈地只能伸手。还没碰到茶杯,就听到旁边的太一宗主最后说道,“其实让纯水灵根加入我们太一宗不失为一个好选择。这体质身为重宝易遭祸患,跟在你们身边多少容易照顾不周,惹来麻烦。”
沃兹华斯也是这样想的,奈何卓映秋坚持给他敬茶。
少女抬起磕到流血的头,漆黑的眼睛明亮坚定地注视着眼前的仙尊:“徒儿想学攻击和自保的水属性功法,不怕苦痛,九死不悔,求师尊成全。”
玄一闻言笑了笑,没有再多说。
沃兹华斯觉得他们真的没必要搞成这样。
但少女就在他面前,白皙纤细的手指端着茶杯,因为紧张而有略微的颤抖。
他叹了口气,无奈地接过茶杯,喝了半杯:“好了,我喝了。”
“起来吧徒儿。”他把卓映秋扶起来,“别磕了,这不是什么大事。快擦擦你的额头,都磕流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