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臻玉僵立着,身后几双柔软的手推他,吐气如兰:“快走呀,有人等着呢。”
然而大门口那头,已有眼尖的仆人发现了他,喊道:“谢府的那位找到了。”
老段正在阶下张望,脸色不太好看,闻声望过来,待看清他的打扮,面容陡变。不仅如此,屋内分坐的官员听到声音也投来视线,目光瞟过一色的美人,微妙停在他身上。
宁臻玉僵硬半晌,面容在昏暗的光线里变化几回,终于剥去了所有表情,慢慢走上前去,歉意道:“方才遇上意外,来迟了。”
老段眉毛皱着,似乎正纠结,到底还是转头带人进了堂屋。
一行蝴蝶一般的美人进了大门,随乐声起舞,殿内众人自然目光流连,只是一个个的眼神怪异,俱都停留在宁臻玉脸上。
在座的没有一人不知道宁臻玉,也没有一人不曾听说过这位宁公子,之前被赶出宁家,又被送入谢府侍奉的奇特经历。
席间已有人嗤笑出声,暗暗私语。
宁家几人自然也在席间,宁简苍老的脸上登时花红柳绿,好不羞愧,只恨不能抬起衣袖掩面。
郑小侯爷更是想到几月前,宁臻玉曾被他当众戏耍的往事,笑道:“宁公子怎这身打扮?我还当是王府的哪位郎君。”
一名雌雄莫辨的美人越过宁臻玉,到璟王身侧跪坐下来,替璟王倒酒。
璟王坐在上首,锦绣紫袍,乌黑的头发衬着雪白的脸,身边的美人也黯然失色。只是神态阴沉,今日分明是他生辰宴,也不见喜色。
他始终瞧着宁臻玉,面上终于出现兴味,听郑乐行这般说,“哦”了一声,“你便是宁臻玉,谢鹤岭府里那个?”
宁臻玉拜倒在地,恭敬施礼,平静道:“是。小人方才衣裳为酒水所湿,幸得王府几位帮衬,换了衣裳赶来,打搅王爷雅兴,还望王爷恕罪。”
披了这么一件不得体的衣裳,他也无羞愧之色。依旧从容。
璟王仿佛有些意外,上下打量他一番,忽而笑道:“宁公子好相貌,这身绫罗便送给你了。”
这话着实轻慢,宁臻玉袖中的手攥得发抖,面上还是恭敬道:“今日天寒,谢王爷体恤。”
他的语气不卑不亢,仿佛这番对话真的只是璟王的一番善意。
在场的不少人交换了眼神,大概猜出他是被人下了套子,故意叫他丢了颜面。然而这模样不像是遭人戏弄的奴仆,反倒是一名教养良好的世家子,酒宴上一时兴起披了衣衫的风流客,落落大方,全然不见窘态。
在旁看热闹的便忍不住露出失望之色。
谢鹤岭倒是懒洋洋的,似乎也正看好戏。
璟王搁在座椅扶手上的手指敲了敲,“这样罢,你来得迟,总该告罪。”
他说着,目光移向下首的谢鹤岭,“谢统领,你的人来迟了,你罚。”
谢鹤岭笑道:“王爷也知道,谢某是武官出身,若有人失时,又唐突王爷,罪过不小。若叫我定罪,可怜他这一身皮肉了。”
在场的贵人俱都一怔,没料到谢鹤岭这般心硬,半点不怜香惜玉,颇有几分不忍地望向宁臻玉。
宁臻玉却松了口气,心想挨一顿也不是多么难以忍受的事。
有的喝了几杯酒,眼见谢鹤岭似乎并不把宁臻玉当回事,便酒壮人胆,目光格外流连在宁臻玉面容上,玩笑道:“谢统领好煞风景。若是不弃,不如叫下官带回去发落。”
宁臻玉听出是闻少杰的声音,心里一沉,只是仍然恭敬垂首,等候发落。
幸而谢鹤岭笑了笑:“璟王在上,哪有我们掺和的道理。”
不知怎的,闻少杰竟又不敢吭声了,谢鹤岭喝了杯酒,接着道:“只是今日乃是璟王生辰,下官不好煞风景,自然该听寿星公的意思。”
璟王的目光在谢鹤岭和宁臻玉之间转了几个来回,意味莫名,终又露出笑容道:“罢了,自罚三杯便是,血淋淋的倒人胃口。”
谢鹤岭笑道:“王爷雅量,下官回府再罚不迟。”
宁臻玉暗自松了口气,拱手谢恩,吃了呈上来的三杯酒,这便起身,默不作声退到了谢鹤岭的坐席旁。
他整个人还紧绷着,只是面容依旧平静,坐在谢鹤岭身边侍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