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汽湿重,山谷升起朦胧的雾气,若隐若现,一个白衣少年现出身影,正是林小六口中说的玄纯祖师,乔昙儿。
那日,他黯然神伤,从天界出走,无知无觉,竟又回到了青城山。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天地之大,或许这里,于他而言,还算是一个家。
白驹过隙,世事变幻,凡间已经过去了四百年。世道沧桑,青城上早已没有了相熟之人,伫立在面前的,唯有两尊冷冰冰的玉像。
乔昙儿仰起头,看着李清源,看着自己。玉像栩栩如生,并肩而立。唯有他自己,形单影只。
大道无情?乔昙儿自嘲一笑,呵,真是难以想象,这样的话,会从他的嘴里说出。忽然,他突然觉得自己老了,原来神仙的老,是弹指一瞬间。
他后悔飞升吗?
乔昙儿凝视着自己的雕像,伫立良久,闭上眼睛,雨落在了他的脸上,像一滴泪珠儿滚落了下来。
因果业债,爱恨交织,懊悔与怨恨,不甘心和伤心,此番种种,织就了一张大网,网住了他,逃不掉,也无处可逃,归来后,只有一颗满是苍夷的心,只有空洞的麻木。
夜雨潇潇,雨下得大了,乔昙儿没有捏避雨诀,整个人被淋的湿漉漉的,像是一只可怜的走失小兽。
天地之大,他还能去哪?
乔昙儿无声叹息,转身欲行,忽然,他的身后传来了一个苍老而又熟悉的声音,“小九,是你吗小九?”
乔昙儿心中一颤,在潇潇夜雨中,看到一名老人拄着拐杖注视着他,白发苍苍,身子佝偻,满是皱纹的脸上,却挂着祥和的笑容。
乔昙儿一怔,睁大眼睛,仔细辨认,难以置信地说道:“你是……四师兄?”
那名老人慈祥一笑,眼中满是怀念,“小九,是我,李斐然。”
……
李斐然拄着拐杖,带着乔昙儿来到了他的隐居之处,就在青城山的后山上,离飞仙谷不远的一个山洞里,里面很是简陋,石床,石桌,石凳。
“冷了吧?过来烤火。”李斐然生起了火,炭火上坐了一个铁壶,烧开了热水,“喝茶吗?”
乔昙儿点点头。
“不是什么好茶,还是当年我们喝得玉露粗茶。”李斐然递给乔昙儿一个土陶茶杯。
乔昙儿接了过来,喝了一口,小脸皱成一团,“好苦。”
这玉露粗茶当真好苦,他从前怎么不觉得?
李斐然叹息道:“小九你在天上喝得都是好茶,自然是喝不惯这粗茶了,才会觉得苦。”
乔昙儿一怔,是这样吗?忽然,他心中一动,扯了扯嘴角,“四师兄,你又骗我,你是特意把茶泡的这么苦吧?”
李斐然哈哈大笑,笑到胡子眉毛都乱颤,“被你发现了。不过,小九,你还是这么笨,一骗就上当。”
至此,乔昙儿方才相信,眼前这个眉毛胡子全都花白的老道士,正是他那自恋臭美、专爱欺负他、又极其护犊子的四师兄,李斐然。
昔年,李斐然最爱干的事情,就是骗乔昙儿。
“小九,你知不知道,这青城上山上,有一种神兽,叫做蜜蜂,只要找到它,它就会给你吃蜜糖哦。”
“小九,听闻这青城山的后山夜晚有神仙出没,你只要半夜三更去找他,他就能帮你实现愿望?哦?你想要一夜之间就学会五雷诀?放心吧,这点小事,他一定会帮你实现的。”
每次李斐然一脸正经地胡说八道,傻兮兮的乔昙儿都会上当,不是被蜜蜂蛰了一脸包,就是半夜溜到后山吓得哇哇叫,后来被李清源得知了,去找李斐然算账,李斐然道貌岸然地说道:“老三。你不知道,我其实是为了小九好。若是我从小就骗他,他长大了,就不会被别人骗去了。”
后来不知怎么的,李清源竟然相信了,看着整日傻笑、谁叫就跟谁走的乔昙儿,认真地觉得,是该好好锻炼锻炼一下他。
若论他们那一辈的弟子谁最聪明,李斐然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精明强干的李清源,也经常被他耍得团团转。
岁月无情催人老,曾经英俊潇洒的李斐然,却成了眼前这个白发苍苍的小老头。
乔昙儿心底,涌上苦涩。
李斐然知道乔昙儿的在想什么,呵呵一笑,丝毫不在意。他告诉乔昙儿,自他和李清源飞升后,青城山就成了名胜之地,无数凡人前来朝圣,都想瞧瞧,双双飞升的师兄弟长啥样,也沾沾仙气。
“所以我才在飞仙谷给你俩造了那俩玉像,怎么样,雕得像吧?”李斐然这个小老头眉飞色舞地说道,“你知道吗?光是收每人五十文的香火钱,青城山就赚翻啦。”
“嘿嘿,你们两个尊号都是我给取的,李清源叫恒玄,你叫恒纯,怎么样,符合你俩的气质吧?”
乔昙儿想起李斐然满眼冒光,狂拨算盘珠子的画面,很是无语,扯了扯嘴角,“像,太像了。”
这事也只有四师兄李斐然能干得出来。
“后来啊,掌门死了,师父们死了,师兄们也死了,昔日的师兄弟们就只剩下我一个人还活着,就这样,活了四百多年,我已经四百八十一咯。”李斐然乐呵呵地说,白胡子乱颤,很是得意,只是眼神中,难掩寂寞。
没人知道,李斐然是以什么样的心情,送别每一个相识之人。有人说,如果认识你的人都死去了,那么,你也就不复存在了。
乔昙儿沉默无语,忽然道:“四师兄,既然这样,你为何不飞升?”
李斐然早已得道成仙,合该飞升,若是在天上,便不会苍老地这般厉害,或许,还能窥得长生大道。
“那你呢?你在天上,快活吗?”李斐然没有回答他,反问道。
乔昙儿闻言,苦涩一笑,并不言语。
李斐然无声叹息,此番相见,那个纯真无邪的小九不见了,眼前的他,黯然神伤,想来,在天上吃了不少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