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村里究竟有多少人?
慕玄临定神看着这妇人。不管她究竟是妖是鬼,既然搭话,他便可以借机打听他想知道的事。
他将声音压得粗哑些:“大娘,我们是来找陈通的。”
“陈通”两个字一出口,那妇人脸上立时闪过一瞬不自然的抽搐,却又很快恢复了笑容:“什么陈通啊,从来没在我们村里听过这人。小哥儿,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慕玄临这便知道,这么问是行不通的。他马上改了口:“哦,是我记错了。不是陈通,他叫大墩。”
“大墩?”
“正是。”
“嗐,你找他啊!他就住在最里头,”那妇人说着,抬手往身后一指,“那边呢。”
她转身间,挎着篮的手微微一斜,那篮子顺着她胳膊摇晃两下,掉在了地上。“砰”一声响,妇人才转过头来,赶忙弯腰去捡。
慕玄临终于觉出了哪里不对。
方才那篮子刚要滑时,换了别人,只要轻微动动手臂便能将它止住。可这妇人没有。
她似乎反应很慢,一举一动都隐约有些僵硬,就像身上关节都生了锈,无法同常人一样弯曲自如。
慕玄临耳中响起青栩传来的音:“尊上,这人像是傀儡。”
的确。
这妇人虽有气息,却根本不像个正常的活人。
慕玄临朝妇人道了声谢,继续往深处走。既然她说大墩住在村里最深处,那他便去瞧瞧,究竟还有什么东西在装神弄鬼。
弦月如钩,已高高悬在天边。
这村子从远处看着不大,走在其中,却久久也看不见边缘。自从见了那妇人后,两人便再没看到任何一个人影,听到任何一声动静。可这天色一暗,四周家家户户却像约好了一般,一个接一个地,亮起了昏黄的灯光。
等两人终于走到尽头时,已完全入了夜。
慕玄临遥遥便看到,前头山脚下,离别的屋舍格外远的一处地方,孤零零有间房子。
没亮灯,甚至门上窗上都蒙着粗布。
慕玄临感觉背上的人轻轻挣了挣,是青栩想要站回地面上。他松开手,将人轻轻放下来。青栩隔着面纱与他对了个眼色,轻声走过去,叩响了房门。
半晌,无人回应。
慕玄临凭气息就能察觉到,这屋中必是有人的,不来应门,绝不会是没听见。
他不再等,径直过去推。谁想只轻轻一下,门便开了。
霎时间,汗臭与酒气混杂着扑面而来,熏得慕玄临忍不住皱起眉。屋中本来漆黑,月光从门口洒入,照出一张漆皮斑驳泛着油光的破矮几。那光束打在地上,将将停在矮几旁的一双脚前。
顺着那双脚往上看,有个人正斜坐在那,极安静地喝酒。分明家都被人闯了进来,这人却丝毫不为所动。
慕玄临暗暗将人打量一番,眼神落在那叠了三四层的破烂衣衫上。那里有什么东西,似乎被有意遮掩,却又没掩好,露出个边沿来。
他只看了一眼,便淡淡开口,叫出这人的名字:“陈通。”
那人喝酒的手顿了顿,放下来:“你们找错人了。”
他声音嘶哑,难以辨析,也并不抬头与人对视。
慕玄临沉吟片刻,说:“实在对不住,我好像不小心看到,你腰间束带上,绣着个‘陈’字。”
“......”
...........
陈通不爱说话,寡言程度堪比青栩。和这两个人走在一起,慕玄临的耳朵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走在陈通后头,离人一丈有余。今夜月朗星稀,陈通却撑上了一柄厚厚的大麻布伞,现在正带他们往碎石岭走。
早在玄青楼里,慕玄临便看过此地舆图,从疙瘩村往碎石岭的路,的确是这个方向。
这个陈通,至少没在这一点上动歪心思。
他默不作声,佯作随便乱看,余光却紧盯着陈通的背影。
这人通身的举止,和他预想中全然不同,与手录中那个言语间仓皇惊惧的山民,更是判若两人。如果他一直是这样惜字如金,当初又怎么会将自己在碎石岭的经历,对乌衣线人交代得那么详尽?
夜色深浓,月光照不透密林,四周黝黑静谧一片。分明正值盛夏季节,林中却连一声蝉鸣都没有。
地上到处是凌乱碎石,三人走在其间,难免会弄些响动。可慕玄临走着走着,忽然听得前面的脚步声停了。
他立时反应过来,却继续走着,佯作没有发觉。
正如手录中陈通的话,越往这碎石岭深处走,人眼前越会模糊。慕玄临身前一丈远的位置,现在已融进了茫茫漆黑,不知陈通究竟还在不在先前那地方。
忽然,慕玄临又听见前头响起了一道嘶哑的声音,幽幽的,瞬时将这宁静打破。
“我认得你。”
是陈通。
慕玄临顿了顿。
他大概知道陈通为何会认识他。不过他还是有点惊诧,那东西散布得果然广,竟连这种偏远的穷乡僻壤,都能流传过来。
他等了片刻,才回:“嗯,你认得我。所以如何?”
那声音没有回答,慕玄临便静静站在原地。
只听一声冷响破空而至。下一刻,他眼前闪过一丝银光。
就在那半刹那间,慕玄临看清了。
那是一根,直奔他额前而来的银针。